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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大唐后世谈(七)

贞观六年的十二月,长乐公主终于与长孙无忌先行返回了京城。

爱女出行西域半年,皇帝自然思念不已,乃至于激动难耐,竟尔破例出城门迎接臣子与女儿的车驾。只是这荣宠固然逾越常理,接待女儿与大舅子的仪式却不得不稍作收敛征西的部队还在关中慢吞吞行军呢,怎么能先抬举自己并无大功的亲戚?长乐公主毕竟只是随行观战,如若身价抬得太高,拿走了一切的荣誉,恐怕会令将军们心寒。

考虑至此,至尊与皇后只是宫中办了个盛大的家宴,为公主接风洗尘。在宴席上,皇帝除殷殷过问公主随军的种种见闻,关怀起居饮食以外,还颇为自得的介绍了京城这半年以来的形势,国子监及贡举改革所激发的种种活力,长篇大论之后,还特意补了一句:

“我让太子在主持这其中的种种事务,可以让你大哥带你去看看嘛!”

闻听此语,原本在含笑斟酒的太子面色微微一变,毫无疑义的露出了某种怪异的神色。

皇帝令太子主持国子监及贡举的改革,绝非心血来潮,而是早有筹谋的规划。他阅览自天幕中抽取的种种科举规章,其中最为满意者便是“殿试”天子亲自于正殿策问自全国各地选拔而来的精英,不仅可以表示对朝廷用人大政的极高重视,还是施恩于士子的绝佳手段。所谓皇恩浩荡皇恩浩荡,有什么恩典,能比皇帝亲自赏赐给你功名利禄,更为深厚宏大?

此外,一旦经过殿试策问,有皇帝亲手的选拔,那么进士与皇权之间便格外多了一层师徒的恩义。所谓师者若父,为皇帝亲眼赏识亲手拔擢君臣间关系匪浅的寒门士子,岂不比凭借父辈门荫入仕,矜矜然不以朝廷为意的豪门子弟更忠诚百倍?

而今国子监教育与选拔的改革逐步启动,皇帝自然也暗自动心,打算在革新中效仿殿试的精髓。当然,他本人对时下推行的算学农学乃至巫医百工之学等等委实一窍不通,似乎实在充不起这个“帝师”的门面。但没有关系,虽然圣人不懂,但他不是有个被一路鸡娃长大,活用活用的好大儿么?

不错,虽然革新圣旨下发后国子监诸监生闻弦歌而知雅意,早有嗅觉灵敏的卷王投入到了全新的领域之中。但毕竟积年旧习荒废太久,绝大多数监生博士也就能掌握个《九章算术》的基础而已,如若平移到后世计算,大概勉强能够算一个小学五年级,所谓刚刚掌握简易方程与基本图形的水平。

而太子呢?虽然数年以来太子被傅中书折磨得魂飞魄散两股战战,但长孙无忌当日夸赞他的“聪颖天成”还真不是什么客套以他在数字与图形上那种颇为瞩目的天资,外加可能是当世最为有名的两位算学家日夜不休之磨练,年方十五的李承乾竟尔一举突破知识与见闻的瓶颈,在算学与常识上极为罕见的达到了初中毕业的水平!

以当时的平均段位衡量,这实在是太了不起的成就了。

也正因为如此,太子殿下便天然有了教诲诸生答疑解惑的资格初中水平倒也不足为奇,但教训区区一群小学段位,那就太绰绰有余了!

怎么,教导国子监监生还用得着傅中书出手么?!杀鸡焉用牛刀耳!

正因如此,这半年以来,太子都会抽出闲暇巡视内外,不失时机的向苦闷的国子监监生展示皇家的恩典与智慧。天可怜见,虽说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但贩卖学问才气的文人高士们却永远也免不了那自以为是的酸臭气味;即使李唐王朝立国十数年威重令行天下俨然,被特意征辟来的隐士依旧会不时表现出怪异的姿态,仿佛在隐约挑衅皇室:打仗,我不行;辩经呢?辩经你不是也不行?

那么而今,而今的李唐皇室便终于可以理直气壮的怼回去了辩经我不行,但算学你行不行?

我们家太子与傅中书李淳风三人联手,那必定能在算学界嘎嘎乱杀!

当然,太子毕竟是储君,再如何放下身段拉拢士子,也绝不可能日日考核,只不过是隔三差五派人到国子监发放太子主持编订的讲义,详细讨论监生们苦思不得的难题而已。这还是他在五三中学到的经验,而今小试牛刀,果然灵光之至士子们在苦苦钻研算学,领悟讲义微言大义之时,难免便会将敬畏转移到太子,乃至皇室的身上。

毕竟,“虽然不明白但总感觉好厉害”这种心理,是不区分地域时间的。

但为招待阔别半年的亲妹妹,履行皇帝宴席间随意的口谕,太子却一改往日的习惯,特意带长乐公主微服出巡,各着便衣、戴皮冠,乘小车悄悄进了务本坊,要让公主见识见识革新之后的国子监。

与往常书声琅琅,念诵吟咏之声回响不绝的兴旺景象迥乎不同,而今的国子监尤其是算学、天文诸馆,竟尔是一片安静,呼吸言谈之声不闻;几人稍稍走近打探,却见偌大堂内数十方长桌摆得整整齐齐,到处都是坐在小马扎上俯首奋笔疾书的青衫士子因为算学所需的计算量实在太大,由西域传入的坐法竟尔在国子监大行其道,颇受欢迎。

不过,在一众埋头苦学的卷王之中,也依旧有人难以忍受难题的折磨,演算片刻后头颅便上下起伏,乃至于垂目闭眼,在长桌前昏昏欲睡。堂内的学生们尚未发觉,紧随在贵人身后的国子监博士却是脸色发绿虽然两位贵人口口声声说微服私行,但再怎么低调平和,又怎么能容忍这样公然抹黑朝廷至高学府的行径?

于是激愤之下不假思索,立刻开了门冲进堂内,张口就开始呵斥当然,他不敢泄漏太子与公主的行踪,只敢上价值指桑骂槐:

“你这个年龄段,你这个阶段,你怎么睡得着的?!有点出息没有!……”

眼见睡觉的监生惊慌失措的站起,满面通红神思恍惚,在劈头盖脸的指责中似乎依旧茫然不能自已,在窗外窥伺的太子终于微微一笑。

“这是我放松的不二法门。”他向妹妹介绍道:“只要傅先生布置的题目做不出来了,我就到这里逛一逛,看着他们挨训,我心里就舒坦多了……”

李丽质:……

“……你可真坏啊。”她喃喃道。

太子带着公主出了国子监,在大殿后随意散步,带来的侍卫随从则远远跟在身后,垂首不敢听贵人的言语。

如此漫步片刻之后,太子似乎是无意间开口:

“听说你要接下西域和陇右的那一摊子事情?”

长乐公主点头:“听几个相公的意思,似乎已经是敲定了。”

“敲定了就好。”太子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说句实话,当初为了安顿陇右及西域的差使,几位宰相差点在政事堂打起来……”

长乐公主微微愕然:“什么?”

“意见分歧太大了。”太子左右望了一眼,眼见四下无人,才低声开口:“魏征等主张处之以静,不要在这些异域消耗太多精力,所谓不能‘劳中国而逸四方’,房玄龄、杜如晦两位相公则刚好相反,以为突厥正是仰仗商道兴起,如果不切实的控制住西域,即使剿灭了突厥,也会有其余的蛮夷趁势崛起……”

李丽质更觉愕然了。她迟疑片刻,轻声道:“这不是……早就有的争论么?”

是的,自贞观元年她与太子随朝听政以来,对西域或动或静的处置便争论不休,至今仍莫衷一是;但也正因为争论不休,所以按理不会闹出什么大事才对在同一议题上翻来覆去都吵了五六年了,即使宰相们不烦皇帝也要烦得脑袋嗡嗡响;朝廷还要不要办事了?

“不错,是争过很久,但这一次格外不同。”太子道:“……毕竟吧,最近陛下才向宰相们展示了那什么‘安史之乱’。”

李丽质的睫毛颤了一颤。

……不错,安史之乱。

虽然以皇帝开阔宽厚的胸襟,对大唐的结局尚且还能平静以待(将近三百年的国祚,还能再奢求什么?);但纵使再宽厚仁慈,眼见着在自己重孙子手上犯下的安史之乱,那都是一股血气直冲脑门,真正是低血压的良药。

原因无他,虽然天幕遮遮掩掩没有泄漏安史之乱的多少底细,但只要看一看舆图上叛军由北至南肆虐过的路线,诸位宰相们也能隐约猜出叛乱中那残酷暴烈的细节叛军由河北范阳兴起,一路蜿蜒向下竟尔波及至洛阳、长安,乃至威慑江浙。所过都是大唐人口税赋最为集中的膏腴之地,天下三分之二的岁入仰给于此,一旦牵涉入兵火厮杀之中,结局可想而知!

无怪乎天幕所划分之“盛唐”于安史之乱后戛然而止,以关中所遭遇的祸患摧残,国家还有什么元气可言?!

与先前繁花似锦烈火烹油的盛世相较,这肉眼可见的惨淡未来就委实太过惊人了。也无怪乎宰相们对此心有余悸念兹在兹,以至于在政务中生出了某种难以避免的创伤应激来。

安史之乱爆发于河北,所以河北的人心一定要安抚,要稳定;安史之乱是胡人边将率同突厥契丹室韦等诸部蛮夷南下进攻中原,那么如魏征这等心心念念强干弱枝贵中华贱夷狄的臣子,自然要表现出最坚决的态度陇右、河北诸地的胡人必须要遏制;中央必须要强于地方;绝不可有藩将拥兵自重的恶例。

有鉴于此,那魏征对陇右道乃至西域的态度就可想而知了教化统合当然很好,但如果在其中倾注太多资源,岂非是损耗中原腹心,以弥补边疆外族?如果外强内弱,天下翻覆,岂非又是安史一般的祸端?

这道理严丝合缝正大光明,更隐约戳中了皇帝难以示人的隐痛。即使政事堂其余相公颇有异议,也实在难以抵御安史之乱所激发的恐怖联想,多半只能就范而已。

……但看太子的神色,似乎政事堂中并非魏征占据道德优势后的一边倒,反倒颇有争执。

李丽质不由好奇:“那宰相们怎么争论的呢?”

“魏相公还是老样子。动辄便是干强枝弱防患未然的说辞,希望陛下考虑在西域的布局,只要通商往来彼此交流,便能大大有利于边民,实在没有必要太重视这些蕞尔小国,白白的投放这么多兵力。”太子道:“往常这套说辞算是横扫无敌,一开口就能将其余宰相堵得说不出话来。但最近嘛,房杜两位相公就找着理由了……”

“什么理由?”

“他们倒不反对通商,但坚决反对散漫的通商为了平定西域,朝廷在凉州瓜州设置了关口,一年多下来抄检出了不少要害的货物。那些往来的商贾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当真是什么都敢买:中原时兴的铁器、钢刀;良种的稻谷、蚕茧,甚至还有朝廷历年的邸报,这就实在不可容忍了……”

“房、杜两位相公都以为,这便是天幕所说的‘技术扩散’。如果朝廷放任自流,恐怕胡人很快就会掌握与中原相差无几的力量,便譬如安史之乱一般突厥室韦契丹居然都能正面击破朝廷的守军,那不正是技术扩散胡人强盛的铁证么?设若不加管控,将来如何收拾!”

李丽质眨了眨眼。

行吧,怪不得宰相们能打起擂台,原来是各自都挑好了道德高地,正在准备着居高望远魔法对轰呢。

当然,虽说两方都站稳了安史之乱这个绝不容反驳的道德高地,但天子的倾向仍旧一目了然所谓大唐毕竟不是大宋,大唐天子也毕竟不是赵家人,那种开拓进取一往无前本就是天策上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怎么能因为一个安史之乱就放任自流,仅仅关注一点商贾利润便万事大吉?

难道朕是为了区区一点蝇头小利收复西域的么?

好吧虽然西域商道的利润的确有那么一点多……

但以皇帝这样的雄主而言,仅仅躺着收税还绝不能满足,必定要将整条肥得流油的商道都握在手心,卧榻之侧无他人酣睡,那才是真正的心满意足。而今房杜二人以“技术扩散”为辞,间接为皇帝熊熊野心提供了借口,那简直是瞌睡送上了枕头。

“所以陛下是要在西域中严加查禁么?”李丽质低声道:“听说要往西域屯田驻军,莫非正为刺史?”

当然,理智最想问出口的还是,她这个封邑特地被安排在陇右的公主,莫不成也要掺和到将来这查抄货物,封禁“技术扩散”的国策中去?

难道煌煌大唐帝女还成设卡收税、抄家查封的了不成?

抄了家之后能分几成啊?

太子摇了摇头。

“自然不是。”李承乾语气平静:“就以大唐而今这点人手,撒到茫茫西域就和云梦泽撒了把盐差不多,那但凡要有点用,也不至于一点用没有。纯属浪费国家俸禄而已。所以陛下的意思,还是堵不如疏;与其派重兵堵塞商路两败俱伤,还不如朝廷自己下场,引导异域的风潮商人逐利而动,贩卖什么只不过是看贵人们的所需所求而已。只要能变革西域贵族的心意,那也不至于忙着追缴禁物了。”

“譬如吧,相比起钢铁、蚕茧,乃至未来的火药等等,大唐更愿意售卖的,还是丝绸、瓷器、茶叶,各色各样精巧绝伦的器物、首饰。甚至什么诸子百家、诗词歌赋,都一并欢迎挑选,西域要多少朝廷卖多少,绝不推辞;连过往的关税都可以削减一半,尽其所能的供应诸位贵人们。所以,与其让西域汲汲于刀剑钢铁这样的凶器,还不如派一位手段高明的人物去收拢人心,引导着这些蛮夷领略中原种种高雅华美的品味,能够欣赏种种金玉锦帛的美……”

“用天幕的话说,这叫什么来着?喔,文化输出。”

李丽质缓缓、缓缓抽了一口凉气。

长乐公主之所以倒抽凉气者,其一是为这前所未见的所谓“文化输出”,其二则为太子这长篇大论背后隐伏的言外之意。

“……大哥。”她艰难道:“你说这输出文化的人选,该不会是”

“以当今的身份,地位,还有谁比你更合适?也只有堂堂公主,才能震慑住那些捧高踩低的蛮夷嘛!”太子笑意盈盈,径直开口,打断了亲妹最后的妄念:“所以,以后母亲会亲自的培养你,什么品茶赏花、作诗吟赋,乃至首饰衣衫狩猎玩乐,都要一一的学起来,将来到了陇右到了西域,才能拿捏住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广大我大唐中国的品味与风采,让他们玩物丧懂得生活嘛!”

他轻轻一拍公主肩头,公主随之一晃,被这人生的重击拍得几乎栽倒在地。

“喔对了,陛下还说了,仅仅是瓷器玉器这些俗物,还未必能满足那些西域的权贵毕竟都是见过荣华富贵的主儿嘛,还是得从心窍上打动这些俗人。所以呢,以后朝中但凡有文采出众犯下过失的士人,我都会为你留意着,只要堪用的,就可以减免了罪过发往西域,让他们舞文弄墨,震慑蛮夷去。”

说罢,太子从袖中抽出了一张小小的白麻纸,当头正是东宫亲笔的蝇头小楷:

“王勃”、“卢照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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