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当天晚上,宣瑛从未央宫回来,就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嘉和帝解除了对未央宫的限制,当夜留宿未央宫。

翌日早朝,嘉和帝当众宣布,让掌案监李从心也参与到此次案件。

让他与御史台、京兆尹共同审理此案。

要说满朝文武百官最怕谁,李从心绝对在前三。

他专门负责帮嘉和帝调查文武百官,替皇帝处理那些见不得人的脏事。

他为人阴狠、手段残毒、毫无血性,如同嘉和帝的一把快刀,悬在大臣们的头顶,但凡盯上谁,必能达到想要的结果。

传闻他曾经为了撬开一个罪臣的嘴,将人家刚满月的儿子活生生的片成肉片,下古董羹(火锅),喂给那大臣吃。那大臣吃到二十多片,那个婴孩才停止哭声。

更传闻,他将针对他的政敌全家包括祖坟里的尸骸,全部推到巨碗翁里,用巨杵捣成肉泥。

他身上的传闻,没有一条不令人心惊胆颤。

他是帝王最趁手的一把刀,现在嘉和帝让他出手,查清真相原委。

这代表着,这个案子世家不可能一手遮天,更不可能做任何手脚。

祁丹椹站在文官斜后方,从他的余光看去,正好可以看到韩国公拿着笏板的手抖了一下。

或许他做梦也想不到,嘉和帝一直想废太子,苦于找不到缘由,这个时候,却突然帮了太子一把。

从太极殿出来时,旭阳洒满人间。

阳光太刺眼,他不由得拿手挡了一下。

这时,他看到长远侯从他身侧走过,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那眼神饱含怒、怨、憎。

不知为何,这段时日,他总觉得长远侯对他怀有极大的敌意。

他自问不曾得罪过他,与他的三子沈雁行关系也不错,他怎么就突然看他不顺眼呢?

他无声对他行礼。

长远侯狠狠瞪他一眼,从怀里掏出厚厚的一塌纸,道:“这是那三棵樱桃树的注意事项,你给本侯好好记清楚,好好照顾它们,要是让它们走在本侯的前面,让本侯白发人送黑发人,本侯不会放过你。”

祁丹椹看着那厚厚一叠纸,三棵树的注意事项竟然写了一百多条,他还将那三棵树按照高矮胖瘦分了类。

高个子树喜好早上喝水,所以戌时就得起来给它浇水,粗个子树最爱长虫,所以到春夏季要做好驱虫……

他这是养树吗?

亲女儿都不可能养得这般精细。

那三棵树真是长远侯府不要的吗?

他问出心中疑惑:“既然侯爷那么珍爱那三棵树,为何不要它们呢?”

长远侯能说吗?

他不能说。

宣瑛要这三棵树送人,必然找到了理由,他是皇帝的儿子,太子的弟弟,现在已经位高权重,将来更是权柄在握。

他若拆他台,不是等着他报复吗?

三棵树与长远侯府的满门荣耀,他当然知道怎么选?

更何况他那逆子天天往锦王府跑,指不定哪天就被宣瑛报复暗杀了。

于是他冷冷“哼”一声道:“就算本侯不要,被锦王殿下送给你,你也得好好养。”

祁丹椹将那厚厚的一叠纸还给他,道:“既然锦王殿下送给下官了,那就是下官的,下官想怎么养就怎么养。”

他本身就是个怕麻烦的人,自己那庭院不是没养过花草,都被他养死了。

他希望养的东西可以不用管它,插那就能活,如果能自己捉捉虫就更好了。

现在长远侯要他把三棵树当祖宗,他宁愿把那三棵树砍了当柴烧。

长远侯:“……”

完了。

我苦命的树啊。

他在心里无声呐喊。

祁丹椹看着长远侯悲痛的模样,心想看在沈雁行的面子上,他也不该让长远侯如此伤心,便道:“不过侯爷放心,下官会尽力养的。”

他的尽力就是不管它,管它死不死的。

长远侯听祁丹椹如是说,心情好了点,道:“好,你记得说到做到。”

这时,韩国公拾级而下,走过长远侯与祁丹椹的身边。

祁丹椹突然道:“侯爷,您说,圣上眼前的红人李公公都参与此案,程国公会不会和盘托出呢?”

长远侯不知道祁丹椹为何突然跟他聊起朝堂之事,既然对方说了,他也就不吝啬道出:“圣上既然派出李从心公公,就代表着圣上想要真相,什么都可以被掩盖,真相不可以,程国公会不会和盘托出根本不重要,只要找到证据,谅他也不敢不认。”

祁丹椹:“哦?若是程国公知道些不为人知的秘辛呢?譬如他被人唆使利诱诬陷太子殿下,他可是重要的人证。”

他的步伐不紧不慢在韩国公不远处,长远侯为了配合他也放慢脚步。

听了祁丹椹这么说,长远侯若有所思:“确实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本侯相信天理昭昭,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刻。”

祁丹椹笑道:“是啊,毕竟没人能从李公公手里熬下三道酷刑,届时程国公说不定真能吐出点什么……”

苏鸣清晰听进去每一句话。

祁丹椹这话像是故意说与他听得一样。

他难道在暗示他不要杀人灭口,他们太子党的会看牢牢看紧他们吗?

长远侯根本听不懂祁丹椹意有所指,道:“他肯定能吐出来的,落在李公公手里,真不如死了。本侯曾经与李公公一起办过一桩差事,回去做噩梦几天几夜,此生本侯都不想再同他一起办差了,本后觉得没有人能在他手里不吐真话。”

祁丹椹温和笑了:“是吗?”

长远侯一副“你这小娃娃没见识”的模样道:“当然,他都能用手段让狗吐出实情,人算什么?本侯看啊,程国公落在他手里,真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祁丹椹漆黑明亮双眸看着苏鸣远去的背影,沉声道:“也是,只有死人是吐不出什么的,只要程国公活着,他总能吐出什么。”

长远侯点头:“那当然。”

想到什么,他道:“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祁丹椹:“没事,随便聊聊而已,侯爷,下官还有点事,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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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少卿真的这么说?”宣瑛疑惑看向长远侯。

他从太极殿出来,就看到长远侯与祁丹椹在太极殿外交谈什么。

沈雁行交代过他,他爹可能会去讨要那三棵树,他让他别管他爹,他爹顶多闹一闹,之后就没事了。

他这才知道长远侯多看重这三棵树。

在他提出要不要将树还给长远侯府时。

沈雁行告诉他,他爹的心上白月光早就逝去三四十年了,而他的心上人还在,那三棵树是他第一次送祁丹椹东西,如果被要回去,岂不是让祁丹椹很难堪?

更何况天底下没有送心爱之人东西又要回去的道理。

于是他就收了把树还给长远侯的心。

他提前没有同长远侯打招呼,这次看到长远侯与祁丹椹交谈,他怕事情会露馅。

所以想找长远侯问问具体情况。

这一问就问出其他东西了。

祁丹椹突然跟长远侯聊起李从心调查程国公一事。

祁丹椹鲜少同人聊起朝堂之事。

他与谁交情都不深,在外遇到朝廷官员,他除了基本礼仪,根本不会多交谈什么。

就算跟他聊,也只在商议事情之时,除此之外,他跟任何人都不会多说一句废话。

长远侯点头:“当然,可能是因为本侯与李公公共事过,他好奇李公公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他不知道宣瑛为何突然凝重,仿佛为了证实自己,他道:“当时韩国公就在我们不远处,可能会听到些什么?你可以问问他……”

宣瑛警觉:“侯爷,您刚刚说的是谁?”

长远侯:“我们聊的时候,韩国公就在旁边,与我们几乎同行,不过他脚程快,很快走到前面去了,也不知他听了多少。”

宣瑛郑重道:“侯爷,麻烦您将当时的情景完完整整复述一遍可以吗?包括祁少卿何时与你说这样的话,韩国公何时出现的?旁边还有谁?何时出现的,将您记得的,全部告诉本王。”

长远侯见宣瑛凝重的样子,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连忙应了声是,开始细细回想,原原本本的将当时的场景说出来。

他不知宣瑛为何突然神色凝重。

明明他刚拦住他问他与祁丹椹聊什么的时候,看上去很紧张担心,仿佛生怕他拆他台,但是言语里少不了的开心。

他甚至非常诚心实意的想将那三棵树买下来。

他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不管宣瑛为何送那三棵树给祁丹椹,但他送出去了,当然不希望再要回去。

他摆摆手说自己不要钱,只希望他们能好好照顾那三棵树。

他无意间提到他与祁丹椹说话的内容,没想到引起宣瑛的重视。

怕摊上事儿,他只得按照宣瑛的吩咐。

等长远侯说完,宣瑛基本了解事情经过,道:“多谢侯爷。”

祁丹椹同长远侯聊的话,哪里是说给长远侯听的?

明明是说给韩国公听的。

他在暗示韩国公灭程国公的口。

只有程国公知道韩国公唆使他的事情。

也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他们之间做了什么交易。

从表面看,只要韩国公灭了程国公的口,那么将死无对证。

可是,只要韩国公灭了程国公的口,他才是真正的死到临头。

只有程国公活着,他为了自己的家族,自己的亲人,绝对不会将韩国公供出去。

他怕世家报复他与他的族人。

现在没有了太子的依傍,世家想要碾死他们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为了保全族人,程国公不可能供出半点世家的信息。

所以程国公会将所有的罪揽到自己的身上,任凭李从心怎么审问他,他都不会供出世家半个字,更不会牵扯到韩国公,他会以个人的死,换家族的安危。

这件事会在他揽下所有的罪后彻底终结。

但倘若韩国公灭了程国公的口。

那么他不仅失去了顶罪的人,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算是彻底落了马脚。

李从心会顺着蛛丝马迹找到他。

真是好深的一条毒计!

宣瑛脊背生寒。

祁丹椹为何要置韩国公于死地?

他之前猜测祁丹椹要么是与安昌侯有仇,要么是与苏家有渊源。

现在看来,祁丹椹是与苏家有渊源。

安昌侯与韩国公,一个是当年苏泰的女婿,忘恩负义,落井下石。一个是揭发哥哥密谋造反,用哥哥的命换来自己的爵位与荣华富贵的人。

能把这两个人串联起来的,只有苏国公。

那他是苏家的谁呢?

长远侯刚走,右一冬就来到天工门前,道:“殿下,有重要的事情。”

宣瑛点头:“说。”

右一冬:“那日祁少卿在天工门外,遇到被宗正寺带出来的四殿下,他与四殿下说了些话,四殿下暴跳如雷。当日安昌侯也在场,他从始至终脸色铁青,当日回府就对昔日的侯夫人现今的宋姨娘动用了家法。”

宣瑛蹙眉:“哦?说下去。”

右一冬:“后来,宋姨娘就被发配到安昌侯府的庄子上去了,这本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属下越想越不对劲,安昌侯并不是无能只对女人发泄怒火的人,相反他非常儒雅随和,不会对女人动手,那天回家为何突然大发雷霆?”

“属下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使用一些手段,撬开了安昌侯府一个护卫的嘴,他说当日安昌侯暴跳如雷,说是宋姨娘毁了安昌侯府,念叨着什么报应报应,以及他问宋姨娘要一封信……”

“信?什么信?”宣瑛疑惑。

当日那件事根本牵扯不到宋姨娘,安昌侯会要什么信?

她有什么信?

为什么是宋姨娘毁了安昌侯府?

不是他自己作死吗?

右一冬摇头:“属下不知,属下怕耽误了什么事儿,得知这桩事的第一时间就赶来告知殿下。”

宣瑛呢喃:“信?”

他耳畔突然响起那道清凉的声音:“之后他写了一封勒索信给富户,却不想信去如无物,别说回信,富户一家连个反应也没有。”

勒索信?

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一个可能。

他立刻对黄橙子道:“你入宫将补品拿给母妃,告诉母妃,儿臣今日办点事,等办完再去看望她,让她好好养身体。”

右一冬连忙跟上:“殿下,怎么了?是什么大事吗?”

宣瑛点头:“是,非常大的事情,本王要去求证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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