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落日余晖下美轮美奂的悲画扇传来一阵如泣如诉、悲鸣难抑的琴声。
那琴声,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一片伤心画不成的哀伤,是江月年年相望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物是人非,更是孤舟蓑笠翁、独酌无相亲的孤独悲怆。
听到琴声的人,均不由自主的潸然泪下。
苏彬涕泪横下,沾湿衣衫。
能听秋风一曲,他此生足矣。
秋风弹奏完,抱着琴,掀开薄如蝉翼的白色纱幔,走出内阁,对着苏彬行礼:“公子,奴今日弹奏一曲,感谢公子厚爱,望公子日后不要再来了。”
他顾盼流转,美眸长睫,修长身姿宛若山中幽灵,勾人摄魄,令人神魂颠倒,不知今夕何夕。
可在无数民间话本中,藏在美人皮下面的,是一副吸人骨髓的骷髅。
放在人身上也不例外。
祁丹椹的计划并未按照预期推进。
苏鸣仿佛预料到什么,并未灭程国公的口。
按照苏鸣多疑不会轻信于人的性格,他在听到祁丹椹意有所指的话后,必然会灭了程国公的口。
在他看来,确实只有死人不会供出他。
他的脑子绝对想不到灭口才是他真正露出马脚之时。
可本该灭口的人迟迟没有行动。
祁丹椹疑惑。
于是请来秋风帮忙。
秋风最开始也觉得苏鸣灭了程国公的口,那岂不是死无对证,又让苏鸣逍遥法外了。
祁丹椹同他解释一番,他听得糊里糊涂,想不通其中缘由。
但这不妨碍他为他打探消息。
苏鸣的嫡长孙苏彬是个酷爱附庸风雅之人。
他虽娶了夫人,有了四个妾室,但他照旧热爱秦楼楚馆里的莺莺燕燕,尤其是爱流连悲画扇。
他是秋风的忠实拥趸。
但凡秋风挂牌之日,他从不缺席。
每次都是买最靠近他的位置,近距离听他弹琴。
私下里更是递交无数名帖,请秋风为他弹琴。
不过多数时刻,秋风嫌他恶心,拒绝了。
但他又不能彻底得罪他,只能拒绝一千次,应允一次,仿佛前面挂块肉似的吊着他。
秋风看来,这个人迟早派上用场。
此刻,就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之际。
要不说人就是犯贱呢?
当年他在苏国公府的时候,只是苏玉的一个小小书童。
耳濡目染跟着苏玉学了点琴,苏玉见他有天赋又勤奋,便将自己昔日初学琴时,用的古琴送给他。
让他想练的时候,可以练着玩,反正那琴放着也是落灰,不如发挥点余热。
他开心的收下。
每次苏玉去国子监时,他无事可干,就在庭院里学着苏玉弹琴。
有一日,他遇到这位苏鸣的嫡长孙,苏国公府的五少爷。
这位五少爷与苏玉是同年同月出生的,只不过他早出生几天。
同样的年龄,总有人会将他们拿来做比较。
苏国公苏泰有四个孙子,两个孙女,一个外孙。
他的孙辈们虽算不上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但也确实都是品学兼备的人才,其中以六公子与表少爷为最。
苏彬作为年纪大的哥哥,无论才能、样貌,他都是苏玉的陪衬。
可能连陪衬也算不上,只仅仅是个对照物。
曾有一度别人将苏玉比作西施,苏彬就是效颦的东施。
他嫉妒憎恶苏玉,连带着憎恶苏玉身边的书童。
那次,他刚好抓住机会,发泄压抑在心底的愤怒。
他嘲讽他一个下贱的书童,连卖身契都不是自己的,还学府邸少爷弹琴,真是母猪修仙想上天。
他骂他玷污了君子四艺,玷污了这章传世琴谱。
他以他的琴声脏了他的耳朵,打乱他读书为由,命人狠狠抽了他二十八个耳光。
他牙齿被打掉了八颗,满嘴鲜血,一整个月都不能吃任何东西,只能喝流食。
幸好当时年纪小,他恰逢换牙,后来牙齿又新长出来。
不仅如此,他以苏玉送琴给书童为由,污蔑苏玉利用少爷之权,逼迫书童与他苟|合。
他到处传播谣言,坏苏玉的名声。
可惜,苏玉的品性端正,性格温润良善,对谁都是谦卑有礼。
众人在瞻仰着明月的同时,他这个本该高高在上的明月亲吻着众人。
众人眼中,这个完美无缺圣洁的明月不会做这种事。
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后来,苏彬无法找苏玉的麻烦,他会私下里不断找秋风的麻烦。
还是苏玉有所察觉,警告了他,他才收敛。
转眼十三四年过去了。
昔日跪在他脚边哭喊求饶,他不屑一顾的下贱书童,成了现在他花百金、费尽心思,都无法打动邀约到的佳人。昔日脏污他耳朵的嘈杂声音,今日成了他千金酬一曲的天籁之音。
人呢,就是犯贱。
苏彬听到秋风让他不要来了,他顿时慌了,道:“怎么了?秋风公子,是在下哪儿唐突您了吗?为何不让在下来了?若在下听不到您的琴声,会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他为了能单独听他一曲,他可是递了三个多月的名帖,耗费了不少钱财才换来的机会。
这种天籁之音,日后若是听不到了,对他而言,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秋风向他投去一瞥,眸中万种风情,似有难言之隐。
半晌,他似乎克服了心里不忍道:“沈二公子说韩国公卷入了东宫案卷,只要程国公说点什么,苏家就完了,他让在下不要接公子的名帖,免得沾染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他眼含泪光,期期艾艾:“在下卖身为奴,已经是不幸,在这样的世道,谁不想好好活下去呢?所以,还请公子不要为难奴,就当奴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沈二公子是沈雁行的堂哥。
他是京都士族中有名的名士,平时爱听听琴瑟之音,因为秋风会许多名曲残章,琴艺非常高超,他将秋风当成座上宾礼待。
此刻秋风用他做掩护套话,再合适不过。
沈家与长远侯府都偏向正统的太子,沈雁行是宣瑛的伴读。
所以,某一方面来说,他们是天生对立的,可以用他激起苏彬的不满。
且沈雁行一直在宣瑛身边,从头至尾参与了这件事,沈二公子听到些什么风声便不足为奇。
因此,秋风所言才有可信度。
他话未说完,苏彬厉声道:“他放屁。”
见秋风怔楞看着他,眼里泪光未散,为一双美眸蒙上一层水雾,多了朦胧美感,如同烟雨朦胧下的江南。
他顿时偃旗息鼓,柔声细语讨好,仿佛他的声音是烈日,秋风是薄冰,他怕晒化了他。
道:“吓着你了吧?你别听他的,他放屁。前日六殿下派人来我们府邸,还让我祖父不要轻举妄动,说什么不会轻举妄动就不会有事,这件事就不会跟我们有关系,六殿下说的话能是假的吗……”
秋风惊诧:“是吗?”
原来环节出在这里。
六皇子怕韩国公灭程国公的口,让韩国公府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提前打好了招呼。
韩国公以魏家马首是瞻,就算他心有戚戚,他也不敢不听六皇子的话。
苏彬道:“是啊,六皇子说得话,能有问题吗?我亲耳听到肃王府的幕僚与祖父说的。你别听沈二瞎说,他就是不想让你接我的名帖,好去接他的……”
秋风担忧看着苏彬:“可奴听说,六皇子杀人不眨眼,他从不把谁的命当命。听说海大学士就是他逼死的呢……”
悲画扇是销金库,是温柔乡,更是朝堂第一手消息的来源地。
这里面的人知道些什么根本不足为奇。
更何况是秋风这样千金难求一曲的四大公子……
所以苏彬并未怀疑秋风从何得知六皇子秉性,便道:“不可议论朝堂之事。”
秋风佯装委屈不满:“奴这不是担忧公子吗?公子是奴的知音,奴不希望公子出事。既然公子如此忌讳,那奴就不说了,公子,请走吧。”
苏彬见秋风为他委屈担忧,他欣喜万分,就仿佛他膜拜的神眼中有他一样。
继而他赶他走,他又舍不得,道:“不是怪你……”
最后,他妥协道:“你说吧,我听着,待会儿再为我弹一曲吧,你的帖子真难递,三个月才轮到我,今日我要多听几曲。”
秋风虽不了解朝堂,但表少爷要让韩国公杀程国公,现在六皇子阻止了这件事。
他只需要让苏家有人不信六皇子就行了。
只要有人动摇,那么他必定要去说动苏鸣。
眼前这个人是他最好的选择。
他缓缓道:“奴在悲画扇这么多年,听了很多朝中秘辛,因为你是我的知音,我才告诉你的。”
他将苏彬哄开心了,道:“你觉得六皇子可信吗?他在乎过谁吗?他连自己的亲舅舅都不在乎,他玩烽火戏诸侯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苏家不能全信他,这桩事若真与韩国公府扯上关系,到了最后东窗事发,你觉得六皇子会保你们吗?”
这话说得苏彬一愣。
他没想到秋风这么敏锐。
六皇子不仅不会保他们,可能直接送他们去死。
他祖父早就觉得灭口程国公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死人才不会说出秘密。
现在是六皇子让他们别动,坐以待毙。
鬼知道这是不是六皇子在玩他们呢?
他亲舅舅的仇、与满士族的怒,都能被他拿来耍着玩……
这人没什么同理心,又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鬼知道他在玩什么把戏。
将来万一程国公交代点什么,他祖父污蔑太子,形同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
那时,他们彻底沦为弃子,六皇子会毫不犹豫杀了他们。
所以他们苏家必须想个万全之法。
他连忙跑出去道:“多谢公子提点,在下今日先回府,改日一定好好给公子赔礼告罪。”
秋风看着轻风卷起的帘幔。
心道,但愿赔礼告罪的那一天不会太远。
不过他都等了十三四年。
何妨再多等几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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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当日就将所有的消息传递给祁丹椹。
祁丹椹没想到秋风竟然知道分裂六皇子与苏家的关系。
可那日后,苏鸣不仅没有行动,甚至将苏彬关在府邸,不允许他出门。
可能是当惯了魏家的狗,听主人的话已经刻在骨子里了,他不敢不听六皇子的话。
也可能是他想通了其中关窍,知道这个关键时刻不能灭口。
他觉得要适当的给苏鸣一点刺激。
所以在五月初四的那日,他约了李从心。
五月初五,端午节,汾河河上某不起眼的游船上,李从心赴了约。
祁丹椹曾远距离看到李从心处理学子跪谏之事。
那时的李从心一人一椅坐在刚发生动乱的天工门正中央,捧着一杯热茶,四周一些被杖杀的学生的尸体,以及数百名学子流的鲜血。
侍卫在搬运着尸体,宫女太监泼水洗血渍,只有他云淡风轻的品茗喝茶。
那时,祁丹椹就想,最好这辈子别同这个人碰上。
现在,祁丹椹依然这么想。
对方就坐在他的对面,穿着一身素淡灰白圆领常服,举手投足间极其优雅,像个生活富裕的世家公子。
他面若好女,唇畔总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一双阴鸷的眸子看向他时,他仿佛感受到色彩斑斓的毒蛇吐着信子在肩背后爬行。
那种感觉,比屠刀架在脖子上更渗人,也更恐怖。
或许在宫里低头俯首习惯了,此刻的他微微俯身,在清茶中加了一勺糖,轻轻搅拌着。
他道:“你让我很意外。”
祁丹椹微笑:“掌案监大人也让下官很意外,下官以为大人不会赴约。”
掌案监的品级是三品,若以官职论,他比祁丹椹还高一品。
李从心开门见山道:“你提出一个很好的条件,让咱家心动了。”
他这几日查程国公案,查到程国公就断了线索。
程国公嘴巴硬得很,丝毫不愿意交代出幕后之人,一口咬定是受太子指使,若是动用的刑法过了,他会破罐子破摔招认所有的罪。
他不是愚蠢之辈,自然看得清其中缘由,只是他现在要一个证据,一个供词。
祁丹椹告诉他,他可以让他完美交差。
所以,他就来了。
祁丹椹道:“下官的方法很简单,让幕后之人再行动,打草惊蛇,不就很容易找到证据吗?”
李从心向他投去好奇的目光。
祁丹椹道:“下官希望掌案监大人能放出些消息,迷惑对方,只要让对方以为程国公交代了什么,但又没有交代完全,那么这时,为了自保,幕后之人定然会现身……”
李从心目光阴冷看了祁丹椹一眼,看得祁丹椹后背发毛,他道:“你想让那人灭程国公的口?为什么?”
祁丹椹微笑:“各为其主,程国公是太子殿下的拖累,若没了程家,太子殿下才是圣上的唯一选择,所以下官要为太子殿下分忧。就像大人也要为圣上分忧一样,难道圣上就不想看到程家不再拖累太子殿下吗?难道圣上不想让太子彻底成为他的选择,而非与世家藕断丝连吗?”
苏鸣现在被六皇子警告,不敢轻举妄动。
但他绝不会彻底信任六皇子,六皇子在他们眼里只是个疯子,他不会把他们当成伙伴看待,更不会把他们的命当命。
所以苏鸣无法全心交托全族的命,但他也惧怕六皇子的威严,所以只能暂时坐以待毙。
只要李从心放出一些审问程国公的假消息,一些能与他牵扯到的消息。
想必以苏鸣的耐心,绝不会坐以待毙。
六皇子的警告与满族性命相比,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选择。
他要一步步瓦解苏鸣的心理防线,最后请君入瓮。
他自然不会道出自己的真实目的。
若是李从心不知他的身份,定然猜不到他的醉翁之意不在程国公,而在韩国公。
若是李从心知道他的身份,他现在早就在昭狱,而非汾河游船。
李从心低声笑了:“做奴才的,自然要为主子分忧。”
祁丹椹恭维道:“掌案监大人忠心不二,难怪圣上如此器重于您……”
汾河河畔画舫中,宣瑛凭栏而坐,注视着湖中平平无奇被帘幔遮盖的游船上的一举一动。
他说会将这件事当做不知道。
所以从头至尾不参与。
在祁丹椹与李从心议事时,他在画舫上面等着。
今日是端午,将是他陪他过的第一个节日。
往后他会陪他过每一个节日。
“殿下。”
沈雁行在汾河河畔桥头看到宣瑛,便登上画舫找他。
走到宣瑛跟前,他看到宣瑛面前摆放着六格保温盏,保温盏中散发出诱人的清香。
一闻,他就知道那是五香坊的粽子。
五香坊是京都有名的糕点铺,里面的糕点每一种都是精心制作而成,都有其独特的风韵。
每逢过节除夕,想买上那里的糕点,至少得提前一个月预订。
平日里,也要提前排队,就连普通的糖炒栗子都得排队一个时辰。
五香坊的粽子可谓是京都一绝。
若在平时,排上一个时辰,可能就买到了。
但在端午节,基本买不到。
不是因为买的人多,而是每到端午节前三日,他就关门了。
传闻因为他家粽子太好吃了,香味飘街十里,不少达官显贵上门预订,但他们人手有限,且做粽子的师傅那手艺是家传的,基本不外传,因而数量有限。
这就导致了,数量根本无法满足达官显贵的要求。
因此,他们得罪了不少达官显贵。
为此,没少受到刁难。
从那以后,每次到端午的前三日,他们就关门歇业。
反正谁也不得罪。
饶是如此,不少勋贵高官家里会提前去买大量的粽子,放在家中冰窖里,等到端午那日,拿出来蒸一下,口味稍有半分损耗,但依然美味可口,是其他粽子不能比的。
也因此,五香坊的粽子,在端午那日成了身份的象征。
因为只有勋爵显贵或豪商巨富家里才有冰窖。
宣瑛不是个重口欲之人,对这些东西嗤之以鼻。
他曾经还说傻子才囤那玩意儿呢?又不是金银珠宝。
没想到他现在也囤了。
沈雁行伸手欲揭开保温盏,道:“那家粽子真难买,雷府提前七天去买的,才买了十三盒,但他们府邸都是虎将,吃那粽子跟猴子啃香蕉似的,我才拿了一个,就没了。你怎么知道提前去买?提前多久去买的?”
宣瑛一巴掌拍开沈雁行的手,十分不解竟然真的有人提前囤这玩意儿,道:“这玩意儿谁提前买?提前买了再蒸,就不新鲜了,这是两刻钟前刚出锅的。”
沈雁行恹恹收回手,道:“你怎么这么小气,你那三棵树,我都没问你要钱呢?”
宣瑛:“又不是不给你吃,你等一会儿。”
沈雁行不明就里,坐下来道:“那家不是端午打烊吗?”
宣瑛:“他打烊与本王把那大厨绑到王府有关系吗?”
这时,右一冬快马加鞭来到画舫,快速上楼。
他提着一盒六格保温盏,道:“殿下,按您的吩咐,每隔两刻钟送来一盒粽子。”
他看了看桌子上保温盏里面的粽子,道:“这些需要属下拿去分给乞丐们吗?”
宣瑛道:“不用。”
他把桌子上保温盏推给沈雁行,道:“你吃吧。”
沈雁行:“……”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画舫楼下聚集那么多乞丐。
有些乞丐眼巴巴望着画舫内。
原来如此。
他不解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然后,他顺着宣瑛的目光,看到湖中的船只。
游船非常普通,淹没在湖面上一众游船中。
船只被白色帘幔遮盖,里面似乎有相对的两个人。
他猜测道:“那是祁少卿与谁?”
宣瑛震惊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是丹椹?你怎么能一眼就看出他?”
沈雁行:看你这痴呆的样子,还用猜吗?
沈雁行:“猜的。”
在宣瑛不怀好意的目光中,他道:“我不喜欢男的,我已经定亲了。更何况,这段时间,你与祁丹椹一直在一起,那么你等的人只能是他?”
宣瑛一想确实如此,便道:“丹椹与李从心在谈判。”
沈雁行看过去,确实模糊看到两人喝茶交谈着什么。
这时,宣瑛看着游船剪影,感慨道:“有个名人说过,有些人就像一杯茶,初看很一般般,细品才知甘美醇厚。丹椹看上去,可真好看!”
沈雁行震惊。
这遮挡的只看得清一个轮廓,他究竟是怎么看出来很好看的?
他看了宣瑛那花痴样,再看看祁丹椹的剪影,半晌才问出萦绕心中的疑问:“你确定祁少卿也爱你?”
宣瑛白了他一眼,仿佛在说,是朋友就不应该问出这种伤感情的话。
道:“我亲口听他表白了,他爱我爱得不行,还送我香囊,往我怀里扑,推都推不开。”
沈雁行难以想象道:“完全看不出来。我看到的是他对你与对别人并无不同啊?”
宣瑛心疼道:“那是因为他只会喜欢人,而不懂得如何爱人,因为没有人爱他,他一直在挣扎求生,根本不知道如何表达爱,如何与喜欢的人相处。所以我现在应该教会他如何学会爱我……他娘的,李从心是不是在看祁丹椹?”
沈雁行心道遮盖得这么严实,你是怎么看到他看他的?
他瞥了船上一眼,确实看到李从心那个人影直视着前方。
他无语道:“他坐在他对面,他不看他,看谁?”
宣瑛心安定下来,指着那粽子:“这都是给他的,这么多年也没人好好陪他,所以我想把最好的给他,我问了几个人,他们都说五香坊的粽子好吃,连母妃也这样说,据说刚出锅的粽子滋味非常美……他祖宗的,李从心是不是对祁丹椹笑了?你看……”
沈雁行又震惊宣瑛是怎么从遮盖得严实的船上看到李从心在笑的。
他看过去,只见清风吹起帘幔一条缝。
他花了二十倍的注意力才能看到掀起的微小缝隙里,李从心勾唇莞尔。
沈雁行:“李从心对谁都这样笑,跟我爹共事时,也这样笑……”
他百思不得其解:“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一个太监与一个皇子,傻子都知道要选皇子……”
宣瑛嘀咕:“谁知道呢?丹椹这人眼睛有问题,他还觉得宣瑜身上都是优点,我身上都是缺点呢……”
沈雁行:“可他不是亲口说过喜欢你吗?又没承认过他喜欢肃王殿下,管他优点缺点,重要吗?”
也是。
宣瑛这才露出微笑:“这个粽子他肯定没吃过,待会儿肯定会惊艳他。将来回想的时候,他只会记得我们共同度过的第一个节日是美味的甘甜的,回味无穷的。”
汾河湖中船。
李从心手下的太监头戴着幂蓠、身穿粗布麻衣常服,乘船送来一盘热气腾腾的粽子与一些其他糕点,道:“大人。”
李从心抬手道:“这是五香坊的粽子,我宫外府邸送来的,还热着呢,我们边吃边聊。”
祁丹椹:“早听闻五香坊粽子美味,一日无缘品尝,那下官却之不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