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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来信

今夜又是孙修和宋贤当值。

孙修家里的婆娘做了新衣,棉的要留在新岁穿,只给他换了贴身的单衣,嘴里念着拿回家的月钱又少了,手上却一再给他抚平外袍的褶皱。临出门又捎上一碗蒸腊ro,斩大块整齐码着,上面淋一层鸭油,外面再裹一把干豆角。热腾腾出锅时就拿油纸包里三层外三层包好放在瓦罐里,到了班房时是还是热乎的。

孙修心有感激,觉得自己要做个牢靠的丈夫,在衙门立些功业。宋贤还是个光棍,听了很是向往,又哀叹没有合适的姑娘婚配。

他倒了两杯清茶,屁股还没坐热,外头一声呼喝,牢门打开,露出外面一列执仗佩刀的锦衣卫。熊熊火炬下,两个被捆成一团的男人被扔进走道,就地滚了丈远,叫声震天。随即一道高大黑影弯身进来,伸脚踹了那两人,威势凛然:“叫唤什么。”

指挥使亲自拿人,这样的情况不多见。

孙修先前在诏狱被夺牌,回家反省了好几天,他不是愚笨之人,渐渐从温的话里琢磨出些意味,此后便踏实办事,再有什么不忿,先在心中与己磋商,同僚也说他最近火气消了不少。

孙修宋贤两人站起来,两手直直贴腿,肃容道:“指挥使!”

温带着那两个囚徒进来,看一眼桌上的热茶,面上无甚变化:“长进了。”

孙修抿着嘴,默认是夸奖。

“还有空的戒律房没有,把这两个扔进去,我要亲自审。”温解下披风,带起一阵冷风,孙修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一张纸轻飘飘落在桌上,温道:“羁押文书。”

“是。”孙修搦笔ti‘an墨,签上大名。

绑着的两人灰头土脸,仔细看还能看见脸上画着密密麻麻的暗红纹路,身上披着的碎布乱七八糟,散发一股恶臭。孙修取了戒律房钥匙,将两个囚徒赶去刑架边,拴上麻绳。

温还没有进来,孙修去铺纸研墨,其中一个囚徒抬起头,乱糟糟发间露出双鼠目:“官爷,这里、这里可是锦衣卫?”

孙修手腕一顿,没理他。

宋贤好脾气:“若有罪状,一会尽早交代,可少受些皮ro之苦。”

那人语气有些急,伸长脖子道:“官爷!我同你们江抚江同知认识,劳烦官爷替我通传一声,来日必有重谢!”

他ko中的江抚是个纨绔出身,有个当兵部尚书的爹,先帝爷的轸庸末年就被塞进镇抚司当差,也没谋过几件像样的正事,和京中多数勋贵子弟一样,找份差事拘束着,不至于天天荒唐度日罢了。

宋贤迟疑了一会,看着孙修,眼神里是商榷。孙修放下墨条,刑架上那个说话的堆起笑,讨好地看他。

“你说的那位同知大人,只怕他来了,也救不了你。”孙修冷笑,他向来厌恶这些权贵手底下的狗,沆瀣一气狐假虎威,往往上行下效弄得到处乌烟瘴气。

“这、这,”那人额上有汗,“官爷通融一二,日后也好相见啊!”

孙修道:“此处是诏狱,你莫非以为实在过家家?先想想如何才能活下来,再才是向江同知诉苦!”

东西摆放好,两个锦衣卫一同出去。指挥使换了身轻便官服,擦身而过时,孙修忍不住挺直身板。

宋彦向戒律房望一眼,眼神闪烁两下,还是跟着孙修出去了。

......

难得的雪霁初晴,天光大亮,四下里的积雪晃得白茫茫,太阳露出点光芒,看着暖和,实则还是冻人。

老何踩在梯子上,手里捏着cun联左右试位置。

“歪了歪了,向左偏些!”陆斗抱着罐浆糊在下面喊。

“哎呀,小声喊,耳朵给你震聋了!”

陆斗道:“嘁,你老婆这般叫你就不敢说半个不字!”

老何反驳:“你个臭男人能和我老婆比?你当我老婆我也顺着你。”

陆斗:“呸呸呸!”

写着“四照玲珑”的横批总算贴好,老何拍拍手,慢悠悠从梯子上下来。大门的cun联贴了,里头还得换新的。今年的对联都是傅鸿清写就,商闻柳誊抄,一个文采风流一个铁画银钩,相比往年街上随意买一对来贴的时候多了些清隽风骨。“陆少卿,何寺正!”远远传来个人声,陆斗循声望去,见一个黑红衣裳的矮壮驿使满面笑容,背个大包袱,遥遥向他招手。

“拜早年了,升官发财!”驿使走近一拱手,紫红色的脸上掩不住的喜气,“这是今年最后一批信件,再送信就是元宵后,这些信劳烦您给带进去。”

驿使取下包裹,陆斗接下,“嚯”地叫一声,呲牙咧嘴:“这么沉!”

老何放下cun联,给他搭把手。

驿使憨笑:“要过年嘛,家家寄信都封个几大张,今日派了五个兄弟去送信,这回会儿估计还没送完呢!”

“辛苦辛苦。”陆斗从怀里拿出个红包。

驿使直鞠躬:“多谢陆少卿!多谢何寺正!大理寺的官爷心地好,各位加官进爵!”

陆斗道:“好说,恭祝新岁财源广进。”

“您客气啦!”

驿使红光满面,千恩万谢地走远了。

两人又上上下下忙活好一阵,贴完对联才拎起包裹进去公事堂。

因着年关临近,各个官员还要整理这一年来的刑狱文书,理毕后写成奏表呈送金殿,前段时间过得实在太散漫,大堆的事务全堆在这几天完成,闲适一整年的官员们早就髀ro复生,此刻哀鸿遍野。这其中街坊邻里纠纷最多,分管此类的官员昨夜忙活一晚上,两眼青黑,昏昏然不知身在何方。

商闻柳归在刑狱案件类别中,他平时就泡在府库档案里,此刻驾轻就熟,埋头案牍,笔走如飞地誊写卷宗数目。

“忙了一天了都歇会儿,驿使送了信来,来领自家的。”

陆斗“嘿咻”一声放下包袱,把四方系着的角拆开,厚厚的书信散在桌上。

驿使分类书信,是按照州府来划分,譬如清州府一摞,湛州府一摞,怕弄坏信件,分别用纸包裹着,十分细致。

商闻柳伸展手臂,骨骼嘎拉拉一阵响,由着其他人先挑完信他才缓缓站起来,在清州府剩下那几封里找家里的书信。

家书无非都是那几句叮嘱,独身在外,切记与人为善,遇事留神,不要受欺负。又问何时回家,今年是否在家过年云云。

商小妹在信尾添了话,说要哥哥为她买些京城时兴的胭脂水粉,末了偷偷夹一包家乡的干桂花。

商闻柳心里一股暖意,捧起桂花细嗅,似乎依然身处家乡小院。

前些天一直忙于安置,回家的车马全然抛在脑后了,他决定今日下值便去车马行订车,元日前启程,四日就能到家。

桌上的信被取得七七八八,零星几封散在桌上,陆斗逛了一圈,眼尖看见其中一封信写了商“兰台敬启”几个字。

“兰台,这还有你的信喏。”陆斗捡起信,递给他。

商闻柳有些奇怪,接过信封,熟悉的字体跃然眼前。

“是我徐兄,没想到回信这么快!”他惊喜出声,连忙拆开信。

信开头写道:“兰台贤弟,见信如晤。”信纸笔迹苍劲有力,写了整整八大张,落款题字“徐子孺”。

陆斗吃味说:“平时不见兰台这般对我。”

老何早晨还没贫够,摇头道:“你写不出八张信,瞎吃什么飞醋?”

陆斗忧愤说:“你懂啥,此情可出老妇嫁女之右耳!”

老何对他自比老妇的行为予以总结:管家管傻了。

“他是我在清州读书时私塾的学兄,学问博古通今。我初入学时太调皮,捉了老鼠放进他课桌,他也不气恼,临到下学去放生了。一起读了五年书,太久没见到,书信也十分寥寥。”商闻柳有些不好意思,捏着信纸微微抿嘴,“他两年前便入仕,一直在外地做官,也不知何时才能聚首。”

徐子孺信上说年前调动,十一月时就把他调去云泽做县官,好容易安顿好,才写了这一封信。商闻柳十分心忧,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平民和小吏都不好管教,想必也要吃不少苦。

他喟然一叹,收好信纸,复又扎进纸堆中誊抄卷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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