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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松石

腊月廿四,家家户户拾帚扫年,丈长的竹棍系上扫帚,在房梁角落间来回扫除扬尘蛛网,晚间还要祭灶神,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扫清了院子里的积雪,檀珠跟着商闻柳上蹿下跳了好一会儿,手里捏着抹布把桌腿凳脚擦得焕然一新。

小姑娘人看着瘦,力气倒不小,水桶提溜满屋转,擦完一轮,水桶的水乌漆嘛黑,她生龙活虎地跑去院子里打新的。几日相处,檀珠渐渐抛开拘束,在商闻柳面前露出几分孩童的跳脱。看她忙前忙后,商闻柳十分羞愧,他平日只求屋内能容人,桌面随意一掸了事,日子一久就积尘厚重。檀珠像只穿花蝶,在屋里院里来回穿梭,半天功夫就把卧房客厅擦得锃亮。

“公子,都擦完啦,还有什么要打扫的?”檀珠这几天伙食不错,声音洪亮起来,只是脸上还有些饿出来的蜡黄。

商闻柳放下竹竿,想了想:“昨日买的新衣裳去试一试,一会带你出门用饭。”

这会儿还早,午间时商闻柳要请同僚们吃饭,这日子刚好,再晚些大理寺官员们有些就要回乡过年了。他早早在衙门边上的酒楼订好位子,拢共三桌,一是为感激这一个多月的照顾,另一个就是纯粹还人情没法子,吃了他们太多地方特产。商闻柳有意少食,却还是圆润不少。

他露出手腕,白生生一截莲藕也似,与他期望的勇武相去甚远。

檀珠兴奋道:“新衣今天就能穿了?从前过年的衣服还要到初一才能换上哩!”

商闻柳一想也是:“吃过饭了再去逛一逛,给你添件年后的新衣裳。”

檀珠没受过这般好,鼻子一酸两眼溢泪:“公子,你就是我亲爹!”

商闻柳伸指弹了她一个脑瓜崩:“你这马屁拍得好没章法。”

檀珠捂着脑门傻笑,奔回自己的小屋里换衣裳去了。

院子恢复宁静,商闻柳坐在门槛上,托腮望着灰沉的天。今年京城的雪下一阵停一阵,有点以往南方冬天的意思,不过雪片大得多。他很少见雪,刚来京时在雪地里玩忘形,晚上就开始发烧,还是古秋吟为他前后奔走请大夫。如今也算拨云见日,怎么也不能忘了落魄时恩人。

他摩挲着风领上的小绒毛,琢磨着今年拜年时得给古秋吟备一份厚礼。

大理寺中有人在京中过年的,也得备礼拜年,寺卿陆斗老何这仨人不必说,其余还有钟主簿和旁的共事。说起钟主簿商闻柳就脑壳疼,他像是媒婆转世,逢着独身青年就鬼鬼祟祟将人拉在一边想要做媒,前天带着檀珠去买衣裳,刚好遇见钟主簿带着家眷逛街游玩,钟主簿一见檀珠,一向热情的脸忽然有些呆愣,后来上值也不缠他了。商闻柳觉得奇怪,请老何一问,原来钟主簿以为商闻柳早已成家生子,失去了身边唾手可得的一大乐趣,钟主簿失魂落魄。

商闻柳哭笑不得,给他解释一通,这才好转,顺手掏出随身携带的画像想要介绍几家姑娘给他认识。

最后自然是借ko遁逃。

姻亲这回事,自从上回陆斗与他提起,他也细想过,心觉还是会功夫的好些。商闻柳的生父是个街头混混,误打误撞强娶了他娘,生了他后家中负担加重,母亲只好买些绣花挣钱。他这个亲爹又喜欢赌钱酗酒,喝醉了就对他娘拳脚相加,等商闻柳稍大一些,甚至指示幼子去街上摘人钱袋。偷得多了,能换他一日好话,若是不能支持他赌个痛快,立刻就是一顿毒打。

幼时他时常想着,要是他足够勇武,便能把这天杀的爹给揍得落花流水了。

可惜他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棍子一砸就倒的文弱书生,跑两下也是气喘如牛,撑破了天在继父的教导下学会骑马,想到童年夙愿,只好望着那些来来去去的勇猛武官发愁。

不过说起京中擅武的女子,的确没有几个。

商闻柳一通胡想,发觉终身大事简直剪不断理还乱,便悻悻放弃。

“公子公子!”这时候檀珠破门而出,小鸟一样喜滋滋围他跑一圈,“我换好啦!”

穿着新衣裳的小姑娘粉嫩一团,后面带个小斗篷,让商闻柳想起远在清州的小妹。她像檀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喜欢带斗篷的衣服,莫非小姑娘都是这般喜好?

他琢磨着开了cun,让檀珠给小妹挑几件时兴的cun装寄回去。

“檀珠真好看,”商闻柳揉揉她头顶,“头发这么乱,我来给你梳头吧。”

檀珠一头黄发好似蓬草,乱糟糟窝在一团,她喜道:“好!”

便拖来椅子,一高一低,坐着由商闻柳梳头。

商闻柳信心十足:“瞧我的。”

他左手木梳右手发带,左右开弓。

半个时辰后,檀珠颤着喉咙说:“公子,我头上还有头发吗?”

商闻柳嘴里咬着红绸带,眉间紧皱,额间划过一滴汗:“很快就好了。”

檀珠眼泪汪汪,动也不敢动。

商闻柳写字好,作策论好,精而又精,偏偏做其他粗手粗脚,故而家里炉灶从不开火,恐烧了房屋。眼下不知哪来的信心给小姑娘编头发,檀珠一头黄毛比先前还乱,歪七扭八地盘在头顶,眼角拉得可以马上涂上油彩粉墨登场。

他总算收手,小姑娘幽幽转头,商闻柳瞧了瞧,不死心地从两侧仔细看,最终叹气:“对不住。”

檀珠十分懂事,眼泪汪汪微笑:“好看的。”

最终还是她自己拆了重梳,头顶盘了俩简单的小髻,商闻柳出门左转右转,买了两颗珠花给她戴上。

一阵折腾,已经到了饭点。商闻柳是东道主,得提前过去,他进屋找氅衣,檀珠在院外站着等他。

匆匆披好出门,正好看见檀珠跌落在地,小小身子抖个不停。她身前站着个人,又高又大,投下的影子将檀珠笼住,更兼一身黑袍子,地下露出一双黑靴。

那人一动,俯身对檀珠伸手。

小姑娘正怕着,这一下抖得更是筛糠一般,呲溜罩上斗篷,屁股唰唰挪到墙角蹲着。

商闻柳略一愣神,立刻整装上前。

“指挥使无恙?”

温站直了,目光利刃一般,淡声道:“你家的?”

商闻柳去扶檀珠,温声说:“是,前些日子买下的孩子,不太懂事,指挥使莫怪。”

温沉默一阵,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小袋。

“是你的罢。”

商闻柳“咦”了一声,打开来看,里头放了一颗指甲盖大小的莹绿松石。

松石琢得圆滚可爱,这是他随身携带的短刀刀鞘上的。

石头放在掌心,他看温:“像是我那短刀上镶嵌之物,指挥使从何处得来?”

“商大人奔命之时撞落了,正掉在我宅院门ko。”

那夜狼狈,不提也罢。

商闻柳道:“指挥使专程前来,兰台惶恐不已,只是此时我还有他事,只能改日再登门谢过。”

温面露讥讽:“刚巧路过,受不起商大人感谢。本官的宅邸离此地半条街,商大人贵足偶有经过时,多念着本官的好处,莫再妄加揣度即可。”

商闻柳听得发昏,但马上明白温话中所指。

上次夜里奔逃遇见温,才发现两家隔得很近。

他抿嘴,cun角勾起极淡的微笑:什么妄加揣度,好小心眼的指挥使。

捉拿牙行的喽虽是借力,但温也不会有什么损失,那夜他既然同意捉拿,便是印证了商闻柳的猜想。商闻柳借锦衣卫之威保全了自己的宅院,温也从喽ko中套出情报,是各取所需,双方只赚不赔。

只不过指挥使动用武力更辛苦些罢了。

遂道:“指挥使公务繁重,缺漏之下,被兰台俟隙罢了。”

温脸一黑,甩手走了。

罩在斗篷里的檀珠哆嗦着听完这两位你来我往,泪珠在眼眶转了八百圈,被商闻柳牵着愣是没掉下来。

她掀开斗篷,哭道:“公子!那人好凶!”

商闻柳捏捏她脸蛋,脸上笑意不减:“是啊,可真凶。”

他们不知道,指挥使是专程钻巷子过来送松石的。

他们也不知道,这位凶神此刻不爽到了极点。

指挥使黑袍黑靴,这下脸也黑了。巷ko等待的轿夫面面相觑,遂眼观鼻鼻观心,拉开轿帘恭候黑面阎王进轿。轿夫们极少见到指挥使流露情绪,并不敢多问,等主子坐稳了,唱一声“起轿”,脚下更是多留心,免得颠着主子惹来祸患。

温此去目的是皇宫,刚才在商闻柳门前生了一肚子闷气,这会逼着自己气消。

运气小周天,并不管用。

他索xin连名字都不想去想,那三个字蹦出来徒然增添火气。

这个......这个白萝卜精。

日子过舒坦了,竟胆大到开始顶撞他了?

温xin情烈,对人对事除了喜就是憎,他其实脾气挺大,但是在军营在官场混久了,便不去怒,也懒得怒。他对着商闻柳,说不上喜,但也绝不能说是憎。芝麻点的小官,总对他笑得怪里怪气,一开ko就是算计他,便是这样,温好像也憎不起来。

他左右理不出头绪,便把所有都归咎给那天看到的耳后痣。

都说女子若是痣生得好,那便是千娇百媚。

这个商闻柳,怕就是个狐狸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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