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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癫狂

夜色如洗,快要十五了,月盘白莹莹的,流素倾泻,照在劫后的疮痍土地上。人声已经没有了,流民巷ko时不时传来一两声狗叫。

谢淑睡不着,爬起来点了蜡烛,给孩子们补衣裳。蓦地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细细碎碎,在外面踱了几个来回。谢淑很警惕,现在外面乱得很,都已经这么晚了,就怕是什么歹人出来抢劫。

她摇醒了冯僮,促声说:“当家的,别睡了。”

冯僮的鼾声立刻断了,他微撑开眼皮,低声问谢淑怎么回事。

“外面有人。”谢淑指了指。

冯僮立时清醒了,他坐起来:“别怕,我出去看看。”说完,抄起搭在一边的棍子,边回头看看熟睡的孩子们,边借着烛光蹑手蹑脚向外摸去。

谢淑忐忑不安,把针线插回针包上,怯怯地随冯僮的影子往外看。帘子撩开了,冯僮却一愣,随即他回过头,讪讪地对谢淑说:“是老四媳妇儿。”

这是叫谢淑出去了。

把以往的邻里街坊当了流贼,谢淑挺不好意思的,心里正奇怪着怎么大晚上的跑来串门,猛一抬头,在月光下瞅见那妇人手臂上遮不住的青紫伤痕。谢淑瞧出来,这都是新添的。

老四媳妇讷讷说:“淑嫂子,我来......”半天也没个下文。

谢淑见她声如蚊蚋,当下猜出个七七八八,压低了声音,把老四媳妇拉到一边:“老四又打你了?”

老四媳妇的嘴很明显停滞了一下,随即辩道:“没有,我自己磕伤的。”

“唬人!”谢淑板起脸,不由分说抓过老四媳妇的手臂,“他整日这么打,你不疼?你娘家四个哥哥,怎么都不管这档事?”

老四媳妇躲闪着,嘴cun苍白:“嫂子不要提了。”

棚子里的冯僮听了,也是意有所指地咳嗽一声。

谢淑缓和了语气:“怎么这时候出来,外面乱糟糟的,一会儿让你大冯哥送你回去。”

老四媳妇头埋得更低:“不用了。”

谢淑想起来,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得避嫌。

她这才明白冯僮叫她出来的用意,心里倒泛起些甜味。

“老四叫我来借粮。”这话总算说出ko,老四媳妇暗暗松一ko气。

谢淑想到那个不务正业的男人,脸色微冷,半是埋怨的说:“老四怎么不自己来?”

老四媳妇道:“他回家身子就不爽,早早躺下睡了。”

躺下睡了还能把人揍成这样!梦里打罗汉拳么!谢淑顾及着两家男人的脸面,嘴上不开ko,只心里骂着那个男人,手里工夫不停,装了半袋子米,回头见冯僮搭的灶上还有个冷窝头,也一并塞了给老四媳妇,命令似的说:“你在这把这个吃了再回去。”

这时候借粮,怕是一天都没有饭吃了。

谢淑心疼,老四媳妇也知道谢淑是个什么xin子,不吃一ko不放人的,便当着她面掰下一块,慢慢嚼碎吞了。

“好了,再有什么难处,就和大伙说,别自个儿担着。”谢淑柔声说。

“多谢。”老四媳妇低低的说,她的眼睛始终黏在破旧的鞋面上,那绣线已经崩出数条断ko,毛渣渣的,不太像双妇人的鞋。

她搂紧了怀里那袋米,心里一酸,疾疾消失在巷子深处。

谢淑挺头痛,老四早年就有疯病,他疯起来打媳妇大家都知道,直到把他们头一胎打没了才算好转,今年发个水,把老四那股疯劲儿又发上来了。她躺在简陋的硬板上,转身推了推冯僮:“我心里总不舒坦,你明天劝劝老四去。”

冯僮陷在睡梦里,迷迷糊糊敷衍说好。

“你们这些男人啊。”谢淑翻个身,气呼呼地闭上眼。

这一觉睡到半夜,忽然传出什么凄厉的惨叫。

冯僮十分警觉,爬起来穿衣。

几个孩子骚动一阵,抵不住困意复眠,谢淑也醒了,拉着冯僮的袖子颤颤道:“听着像老四媳妇啊。”

“你看着孩子,我出去看看!”冯僮雷厉风行,起来够了架子上的外衣,边穿边往外奔。

外头接连有灯亮,看来都是被这一声惊醒的人,也陆续有人往外探头,或是朝老四家里跑的。冯僮匆匆赶到老四家外头,那里也挂着厚帘子,女人的惨叫和男人的詈骂不绝于耳,他刚站定,一只破碗就从帘子里飞出来,堪堪擦过冯僮的眼皮。

打成这样!他大惊失色,扯落了厚帘,只见到老四满ko鲜血,发疯了似的把媳妇的头往地上乱碰,他们的孩子倒在一边,不知道是死是活。借来的米洒落在地上,老四媳妇ko里疯疯癫癫地惨叫,双腿胡挣,循声而来的人正在聚集,三三两两站在外面指指点点。冯僮扑上去拉人,怎料老四力气奇大,妇人眼看快不成了,他扯着喉咙对围观的人吼:“来搭把手啊!”

人群这才如梦方醒,纷纷上来劝架。

两人刚一拉开,疯狗似的老四忽然偃旗息鼓了,冯僮喘ko气,隐约听着老四嘀嘀咕咕念叨什么,好像是“痛啊”、“痛啊”的。

冯僮一气,这他娘的打老婆反而自己疼上了!他没好气地上去拉老四:“你他娘的清醒点儿!”

老四沉得像个铁块,遽然颤抖起来,外面有人带了蜡烛,月光又亮,冯僮心头骇然,他不敢再伸手,借着漏进来的光,他看到老四身上裸露的部分布满了大小不一的黑点子。他的脖颈上微微肿起,腋下也有肿包,老四像上了岸的鱼一般剧烈地弹动,他的声音忽然大起来,一阵一阵地,卡了铁片一样哑,那凄厉如恶鬼般的嗓子在黑夜里大叫一声:“痛啊!”

那种分明不像是来自于人的力量在老四身上忽然消失了,他眼珠向上翻动震颤,四肢紧接着抽搐几下,干裂的嘴cun咯出浓血,眼珠陡然瞪出,毛发悚立,挣了半天,最终没有挣脱看不见的桎梏,原地打一阵摆子,再没动静了。

冯僮退到人群里,瞠目结舌。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小声说了一句:“死、死了?”

“别是下毒了吧?”什么毒能让人死状如此惨烈?人们的揣测的视线石头一样砸在老四媳妇身上。

密密麻麻的嗡嗡声越来越大,就像是恐慌在人们之间被放大了,灾年死个人没什么,但老四这样子不寻常,有人抓着老四媳妇询问是不是动了什么脏东西。

老四媳妇人已经傻了,眼神空洞半卧在墙角,任人怎么说也不开ko。

冯僮听着厌烦,喝令人静下来,他站在人群中间,压下恐惧大声命令说:“这会儿哪有地方让人买毒药!听我的,先去报官,把这烂摊子收拾喽!”

衙门留几个衙役值夜,忽然哗啦啦来了一大帮子人,早有上官吩咐仔细治安,两个守门的衙役如临大敌,生怕再出什么事端。讲明来意,衙役明白八成,挥挥手说:“死人嘛,抬去埋了就是。”

有人很着急:“死得邪xin啊!”

衙役乐了:“邪xin你找什么官府啊,外头游方道士一抓一大把,找他们去!”

结伙报官的人群又是一阵沸腾的议论,冯僮站出来,衙役见他眼熟,约莫想起这是之前闹事的,瞬间绷紧了脸色。冯僮道:“二位官爷,夏天热,前阵子官府张榜也说了,尸身容易发瘟,这才来请二位受累。”

衙役脸色好了些,例行公事盘问:“他家里人呢?”

“孤儿寡母,也没有亲戚。”

向来这种状况官府是管不着的,不过灾年得多出力,两个衙役相视一眼,心知万一怠慢出了问题,他们是怎么都担待不起的,当下去门房签了名挂上腰牌。到了地方,还有人在那里照料,棚子里倒着一个人,那就是老四。

老四媳妇双颊灰白,发如蓬草,脸上身上都是血ko子,她抱着孩子,那孩子还没动静,看得冯僮心一揪。其中一个衙役走近,拿刀鞘挑了挑老四的尸身,侧卧的尸首翻过来,可怖的嘴大张着,里面的血已经凝结成块,黑乎乎一团。衙役举起灯笼,捂着鼻子皱眉说:“衣裳上也有这么多血啊,你们都看见他是怎么死的?”

围观人群肯定道:“瞧见了瞧见了,发癫发死啦!”

衙役戳一戳随行的同伴,又瞥一眼疯癫的老四媳妇,懒得多做追究:“拉去烧了吧。”

同伴还犹豫,那衙役劝道:“这一家子又没个帮手,你还能指望谁去收尸?万一烂在这里让上面知道了,还不是咱们俩倒楣。守备军在城外已经挖了焚尸坑,把这人先拉走,明天一早送去坑里烧了。”

同伴只好点头同意。

尸体拖走了,流民巷的灾民松了一ko气。

女人们留下几个照顾老四媳妇,其他人纷纷回去。这一场闹剧结束,也快到了二更天,冯僮困倦不已,他明天还要去做工,回了歇息处倒头就睡。谢淑还想问问老四家是怎么个状况,在他边上旁敲侧击地问。

“老四没了,他媳妇有人去照料呢。”冯僮翻个身,咕嘟一句,鼻端响起轻鼾。

“好端端怎么就没了?你说说呀,不说我这心里老放不下!”谢淑催促。

冯僮被妻子晃得没了睡意,猛地坐起来,没好气儿道:“怎么没的?我也想知道怎么没的,当时我就在他边上,那个疯劲儿真他娘的吓得人冷到骨头里了,胳肢窝地下拳头大一个包,ko里不停呕血!这他娘的,中邪了!”

谢淑怯声说:“你小点声。”

谢淑也坐起来,握把蒲扇给冯僮扇风:“我听着这样子,真是怕人,老四怎么招上这个邪祟。”

冯僮觉着嗓子有点痒,他偏过头去咳嗽一阵,抹了把嘴:“明天弄点艾草来,刚才那阵势挺邪门。”

“家里就有,前阵子医署的大夫们过来,一户发一把。”

冯僮挠挠脖子:“点上点上,好像遭虫咬了。”

“过两天医官还得来,我问问他们再要一些来使。”

冯僮点点头,他刚躺下,闻着艾草燃着的气味,忽然有点后怕:“媳妇儿,你说老四他不是得病了吧?”

谢淑这会儿睡着了,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冯僮心里的疑虑更大,他下了决定,明天天一亮,亲自去医署找医官们问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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