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我们聊聊。”关严雪推着轮椅走过来之后,只对任穗箐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静静地站着任穗箐身后,不声不响,连呼吸都放轻了,可压迫性十足。

  任穗箐感觉后脑勺凉飕飕的,不单单是这一个地方,整个后背都是。

  她知道自己死期将至,有必要拉穆亦嫣下水,给她陪葬。奈何这糟心的丫头察觉到风雨欲来,已经缩到毯子里,不敢吭声也不敢和她对视了。

  只剩没什么武力的龙瑄挡在外头,睁着一双比山泉还要纯净的眼睛看着她,像一团棉花,打了也消不了任穗箐肚子里的气。

  解决眼前的压迫比较重要,任穗箐深吸了一口气,扶了扶快要发昏的脑袋,决定跟自己的女儿秋后算账,先跟关严雪走了。

  走还不能是并肩走,任穗箐气势低人一等,得坐轮椅。

  气氛太诡异了。

  任穗箐转身的时候和关严雪对视了一眼,匆匆一瞥就挪开。

  这人也不说话也不发火,直勾勾地看着她,像雪地里冷静地看着猎物路过的狼王。

  她一点也不着急,因为她有这个自信不让盯上的猎物跑掉。

  任穗箐心里发毛,这轮椅坐得不安极了。

  目送两人离去,龙瑄及时给穆亦嫣通风报信,拱拱怀里的人道:“阿嫣,她们已经走了,你可以出来透气了。”

  穆亦嫣要被这厚毛毯闷死了,赶忙探出头来,深吸了几口气,迫不及待地用目光追了过去。

  那两人进了屋子。

  随后,任穗箐房间的灯亮了起来。

  穆亦嫣忍不住要八卦,一秒弹起来,拉着龙瑄偷偷摸摸地溜过去,小声道:“我们过去瞧瞧。”

  龙瑄明知前面是火坑,还是要闷头往里跳。

  她今晚很重要,她要负责保护这位胆大妄为的女朋友,得寸步不离地跟着。

  一旦任阿姨被惹毛,她得替自己女朋友扛下这一顿揍。

  所以龙瑄没有异议地跟了上去。

  两个人偷偷摸摸的动作太明显,吸引了龙卷风的注意,她正愁没人跟她玩,小眉毛往上一挑,想都没想就跟了上去,像一个小尾巴,坠在两人队伍的后头。

  到了一楼的窗户旁,穆亦嫣想要偷窥的希望落空。

  这两捂得太严实了,窗户都锁上了不说,连这窗帘也严丝合缝地关上了,连条缝都没有。

  趴在窗户上听呢,又隔着重重阻碍,啥也听不见。

  穆亦嫣用眼神向龙瑄表示疑惑:她们俩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地交谈啊?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龙瑄回给她一个“我也不知道”的眼神。

  好不容易跟到脚边的龙卷风,发现她们好像在玩什么有趣的游戏,拉了拉穆亦嫣的裤脚,顶着一双纯真的大眼睛,仰望着穆亦嫣,伸手比划着什么。

  意思是:我也想玩,带上我。

  难得这只小崽子会看眼色,知道她们不能闹出太大的动静,这么费心地用龙爪子跟她们比划。

  就冲小崽子识相这一点,穆亦嫣就迅速把龙卷风拉入了自己的阵营。

  并做好了把她当秘密武器用的打算。

  房间里开始有窸窸窣窣的动静,穆亦嫣附耳上去听,还是听得不太清楚,就弯下腰,把龙卷风拎起来,附在她耳旁说了几句话。

  指令很简单,龙卷风秒懂。

  穆亦嫣将她举起来,放在窗沿上,用手抵着龙卷风的背,以免这崽子太过激动而从窗户上掉下来。

  小龙崽的听力比人类好,这是穆亦嫣信赖龙卷风的原因。

  龙瑄听力也好,但穆亦嫣有更重要的事要委派她去办,窃听的工作还是龙卷风更合适。

  屋里有动静,但这动静对穆亦嫣来说很轻微,很模糊,她啥也听不清楚,只能期待着龙卷风的反馈。

  当龙卷风不负众望地朝穆亦嫣转过身来的时候,穆亦嫣的期待值拉到了最高,并用眼神鼓励她:“快说。”

  在穆亦嫣的鼓励之下,龙卷风不过脑子,有啥说啥,用清脆的声音响亮道:“我听见了打啵的声音。”

  由于这崽子忘记了现在处于多么紧张的时刻,竟然用这么大的音量,这么天真无邪的语气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穆亦嫣当即知道自己完了。

  屋里的任穗箐和关严雪自然也听到了这句话,反应比较大的是任穗箐,她发觉屋外有两双不拧一顿就记不住教训的小耳朵之后,恼羞成怒,当即抄起一个抱枕朝窗户砸了过去。

  “哐当”的声音配合上任女士的狮子吼:“穆亦嫣,你要死啊!”

  穆亦嫣吓得一激灵,拔腿就跑,还不忘夹起龙卷风,带着她的同伙一起畏罪潜逃。

  任穗箐气不过,决定给无法无天的女儿一点颜色瞧瞧,她推着轮椅到门边,想拧开门出去大发雷霆,可这门就像被水泥封上了一样,怎么也推不开。

  龙瑄和暴虐的丈母娘一门之隔,神情紧绷,不敢呼吸,掌心都出汗了。

  她女朋友的生死全都系在了她的手上,她可不能懈怠。

  后来不知道是怎么解决的,房间安静了。

  已经逃到楼梯口的穆亦嫣冲龙瑄比了一个手势,让她一起上楼。

  龙瑄立马松开门把,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气球,蹑手蹑脚地往楼上跑,跑得那叫一个轻盈。

  回到二楼,房间的门上锁以后,危机解除了。

  一楼主卧。

  任穗箐还想骂骂咧咧,追过去揍人,被关严雪一个眼神制止了。

  关严雪一走到任穗箐的背后,握住推轮椅的把手,任穗箐就会被点住哑穴,脾气突突地在各大穴位里撞,但不会发出来。

  关严雪推着任穗箐回到房间的中央,回到准备交谈的地点。

  她很无奈,她不知道一向耳聪目明的小龙崽是怎么得出“她们在打啵”这个说法的,她们明明什么都没做,甚至都没有开始交谈。

  房间里所有的声响都是推轮椅发出的。

  把任穗箐的轮椅推到床边靠着,关严雪蹲了下来,替任穗箐将歪七扭八的腿摆好。

  仅仅是摆好。

  以前她会用一个软垫,垫在任穗箐的伤腿和轮椅踏板之间,让伤腿靠得更舒服一点。

  今天却没有。

  握住任穗箐的脚踝时,关严雪开口了,声音像和缓的溪流,不紧不慢地往前:“我今天问了田医生,她说你的脚恢复得很好,要拆脚上的这些立马可以拆。”

  “今天晚上她没空,但明天早上会在,你要拆的话,明天一早我就可以带你去拆,要去吗?”

  两个人没有对视,关严雪专注手头的事,头低着,任穗箐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头发和两只不露端倪的耳朵。

  问题不是很难答,任穗箐做梦都想把这些烦人的东西踢掉。

  她这半生大伤小伤无数,哪一次像这回这么娇弱了?这些黑历史一样附在她脚上的东西,她早都想拆掉了。

  只是这种想法冒出过很多次,任穗箐一次都没有付出过行动。

  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关严雪吗?

  任穗箐没琢磨明白,现在要被迫琢磨明白了。

  关严雪主动提起了这事,强迫她面对和选择。

  任穗箐不傻,她知道这个选择带来的后果,只要她选了不合关严雪心意的结果,她们之间很可能就这样结束了。

  关严雪抬头了。

  任穗箐看着关严雪漆黑又冷静的眼眸,立刻把“很可能”这三个字划掉。

  是一定。

  于是任穗箐左顾右盼,烦躁抓狂,想发一通脾气,想把穆亦嫣逮过来揍一顿。做什么都行,只要不让她纠结在这上头就行。

  可不论任穗箐怎么狂躁,关严雪都没有放过她的打算。她两只手抓着轮椅的扶手,将任穗箐困在里头,让她无处可逃,不得不面对。

  她今天一定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任穗箐将自己的手从发胀的脑袋上撤下来,抬眸看着关严雪,遵从内心的心声,扭捏道:“再……再等几天吧,多养养……”

  关严雪笑了,很浅一抹的笑。

  任穗箐看着心里并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反而更沉重了。

  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心酸。

  替关严雪心酸。

  任穗箐承认自己是个薄情寡义,胆小怯弱的人。

  上一段婚姻失败以后,她就把凡心封在了水泥罐子里,丢入了无底深渊,没打算再恋爱了。

  任穗箐和关严雪明确地说过,关严雪也保证以她的感受为先,不会做逾矩的事。

  所以不论她们在这间屋子待十天,百天,还是十年,百年,只要她没有接受,她们两个之间就不可能发生什么。

  这么些年,如果要问关严雪她苦心经营的这些,得到了什么。

  任穗箐觉得答案会是没有。

  或者有,但少得可怜。

  投资多回报少的事,只有傻子会干,任穗箐觉得关严雪想要放弃也正常。

  只是自己铁石心肠这么久了,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刻动容了?

  她做好迎接新恋情的准备了吗?

  任穗箐一面后悔一面又庆幸自己选了这个答案。

  选都选了,除了直面,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么?

  任穗箐也笑了。

  关严雪说:“明天早上有雨,进山的路可能会有滑坡。”

  任穗箐知道她打的什么注意,弯腰找起通讯器来,找了一通没找到,对关严雪说:“不用这么麻烦,你找一下我的通讯器,我直接跟穆钊说。”

  关严雪:“说什么?”

  任穗箐:“说不用惦记我了,我已经被豺狼叼走了。”

  关严雪没有给任穗箐拿通讯器,她觉得有一件事更重要也更急迫。

  不知道哪儿的缝,龙卷风龙爪子扒拉着窗户,将耳朵覆上了上去。

  听清楚里头的动静以后,很认真地和穆亦嫣说:“这次我真的听到了打啵的声音。”

  小崽子太认真太投入了太急于证明自己的听力没问题了,急匆匆地把这句话说出来,忘记了调低音量。

  穆亦嫣也忘了把她的嘴捂上。

  小崽子说完,屋内屋外静了一瞬。

  毕竟是性命有关的事,经不起耽搁,穆亦嫣率先反应过来,将龙卷风从窗户上摘下,朝龙瑄使了个眼色,拔腿就跑。

  任女士的狮子吼虽迟但到:“穆亦嫣,老娘非把你的皮扒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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