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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秀州习俗比遂钰想象中的更血腥,烹食人肉已是寻常。

“面皮作鼓是受过洗礼的法器,摆在祠堂供奉,就连我也没有见过。”司寇带着萧韫的消息回来。

“给。”他拿出一小袋桂花糖,“这是那位老爷要我买给你的。”

“他是你的亲人吗?虽然看起来冰冷,但是好像很担心你的安全。”司寇说。

遂钰:“我是他家的小厮。”

司寇上下打量遂钰,这明显就是被精心养过的贵公子,谁家小厮唇红齿白。

“他是你的父亲?”

“噗”

“咳咳咳!”遂钰一口气没缓过来,灌进嘴里的水喷了干净,幸好并未食用桂花糖,不然非得被司寇语出惊人,活活噎死不可。

遂钰心有余悸:“这话你没对他说吧。”

“初次见面,此言冒犯。”

司寇笑笑:“再说他太凶了,我都没敢抬头看他。”

“他不是我爹……”虽然他的确生了个比我还大的儿子,遂钰想

应当是被曙合拉照顾得很好,并且从未受过什么委屈。虽矜贵,但有股不服输的倔强,和那些在大都早熟的少爷们不大一样,有种很特别的,说不上来的自然的美。

像……站在林间漫步,森意盎然,沐浴树荫与光交错中的光。

和他说话相处很舒服,不必想太多,随心即可。

“对了你叫什么。”问。

遂钰正经道:“林川。”

“我比你年纪大,所以你要叫我哥哥。”

遂钰在宫里总是年龄最小的那个,自然也得益于萧韫命令太监宫女,见他一律称公子。

称呼能够将时间凝固,简单来说是洗脑。

“南荣大人”是头衔,听不出什么年龄,手底下的奴才们,人前人后叫着四公子,小公子,印象格外容易篡改。

西洲的燕羽衣早年做了家主,现在年纪也不大,以至于那张脸长得极其少不更事,经常以此迷惑对手,后而赶尽杀绝,狠辣非常。

并未妥协,犹犹豫豫道:“我有哥哥,父亲大人说不能外边随便认兄长。”

你爹都要把你送去献祭了,竟也如此听话,你还真是你爹的好儿子。

司寇自小在宗祠眼皮子底下长大,行为举止皆被众人熟悉,曙合拉专花了好几日矫正遂钰走路动作,尽量让他贴近司寇的身态。

若遂钰代替司寇,司寇充当玉罗绮,即便有面纱遮盖样貌,但身高是做不了假的。

司寇:“罗绮和我一般高,我们经常扮作小厮出去玩。”

“你喜欢她。”遂钰又说。

司寇落落大方,坦率道:“我们一同长大,我自然喜欢她,不过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而且小时候一起尿过裤子的交情,很少能有男女之情吧。”

遂钰:“……”

倒也无需什么都告诉我这个异乡人。

抽空便来水牢陪遂钰说话,他说这里生活的很多年轻一辈,都渴望离开秀州,或是改变故乡。

然而儿时伙伴逐渐长大,许多人都成为了宗祠的拥护者。

“就连母亲……她年轻时也反抗过,后来……”垂眼落寞道:“宗祠祭祀,她杀了不少人。”

“林川,在我们这里,下人就是奴隶。每次祭祀都会杀掉一批奴隶,把血放掉,放进锅中烹煮。”

遂钰抿唇,抱臂道:“意思是,届时我们也有可能会分得人肉吗。”

“不。”

:“我们也是他们口中的食物。”

“肉身烧毁,灵魂会去月神身旁,众人分而食之,得到月神的庇护。”

“那是我们最接近天枢,也最容易得手的时候。”

“就算你当日反悔也没关系,我会放你走。”

声音颤抖,忽地用双手捂住脸,身体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抽噎道:“我很害怕。”

“林川,我怕死。”

我怕我无法侍候母亲终老,无法救出罗绮,奴隶们仍旧被当作牲畜,还会有更多的人逐渐变成刽子手。

秀州这片土地看似纯净,实则比边塞更尸山血海。

是真正可怖的修罗地狱,罗刹之境。

“不会。”遂钰犹豫片刻,轻轻抱住司寇。

他一直以为,外边的天地总归不会比大内更差,皇宫那个吃人的地方,险些将他吞噬。

无论是利用太子离开皇宫,还是后来选择站在萧韫身后,成为人人唾弃的鹰犬,遂钰手中始终掌握某种默认的权力,以生死逼迫皇帝妥协是手段,而现在,他也要用它作赌注。

赌萧韫会帮助自己。

其实对于遂钰而言,最好的选择是事不关己。

除非杀尽秀州宗祠,否则这份传统便不可能断绝,只是大闹一通,获救的百姓也只是杯水车薪,或者等待朝廷离开,迎接他们的是变本加厉的剥削。

司寇不知调动一个军队有多难,即使是名震天下的南荣军,想要调动各营穿越各州驻军抵达,也得由朝廷派遣文书批准。

整饬秀州,远比将军府更棘手。

徐仲辛杀萧韫,还得等着拿到玉玺,获个名正言顺的禅位。只是南荣遂钰被抓的名号,根本不是皇帝出兵的理由,反倒叫人觉得南荣氏拥兵自重,要挟皇帝出兵。

上上下下牵动多少人的利益……

思及此,遂钰竟有些退却。

这已经算一己私欲的行为,他得为自己的决定承担责任,如果只是南荣遂钰,自然可奋不顾身。

而萧韫抵达秀州,最初的决定便是不闻不问。

“无论有没有鹿广郡的帮助,我都会全力一试。”遂钰坚定道。

曙合拉除了要遂钰送死之外,人还挺不错的,有吃有喝,还给遂钰腾了新地。虽说只是偏僻乡野小院,但比水牢环境,简直是天上地下。

她将已“暗度陈仓”多日的司寇带来,命令遂钰学习司寇行为举止,免得届时露馅。

礼服层层叠叠,比男女婚仪所用还要隆重,盖头一搭谁还认识谁是谁。

祭礼前一日,按照规矩,成为祭品的男女需接受洗礼,由宗祠德高望重的长老主持,其实也是为了控制祭品,免得他们当场逃脱。

在更高的权力面前,贵族同奴隶无二,只是更纯净的祭品而已。

披风太重,遂钰几乎要被压得喘不过气,耳边环绕着的古老歌谣,低吟浅唱,若忽略血腥的祭典,倒也算当地的特色。

“罗绮小姐,请您收下元宝,带去月神身边,以表达我族仰慕。”

遂钰身边安坐的女孩,缓缓抬手,柔声:“愿月神庇佑我族。”

“司寇公子,请您收下玉髓,带去月神身边,愿月神常临人间。”

遂钰也摊开掌心,透过盖头的余光,观察被裹得严严实实的玉罗绮。

按照计划,入夜后,司寇会伪装成送饭小厮进门,替换献祭的玉罗绮。遂钰问过司寇,他决定兵行险招,有没有问过玉罗绮的意思。

“不必问她,若她不肯走,我便将她打晕送出去。”

对于此事,司寇倒是难得的强硬。

听玉罗绮的声音,的确是极其温柔的女孩,每道规矩都做得恰到好处,家族悉心教养过的女儿,本该有更广阔的天空,如今却得等待黎明后的黄泉。

……

洗礼结束,充满祭品与蜡烛的祠堂重归寂静,火烛迸溅火星,长老们出门后,用重重铁链锁住房门。

确定人已走远后,遂钰正欲说话,身边的玉罗绮动了。

玉罗绮猛地扯下盖头,迫不及待地抓住遂钰,愤道:“快换衣服!”

什么?

遂钰怔了怔,什么意思?

玉罗绮见披着礼服的少年没反应,以为他被方才那一通鬼神怪说吓傻了,疯狂摇晃遂钰,压低声音恨铁不成钢道:“司寇!司寇你醒醒!”

“振作一点!”

“这可不是学堂,先生上课你打盹!”

“死到临头还不聪明点!待会会有人进来送吃食,届时你换上我身边侍女的裙衫……虽然可能得穿女装,但这是你唯一逃脱的机会!”

“死司寇你到底有没有”

“玉小姐,该走的是你。”遂钰控制住玉罗绮右手,顺势将人扯至地面,飞快回身将她困于墙角。

玉罗绮正欲尖叫,遂钰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唇,低声威胁:“别叫,再叫就杀了你!”

少女双眸圆睁,并未停止挣扎,反而力气越来越大,意欲伺机挣脱

尽管惊慌,桀骜却写在眼眸中,被烛火衬得明亮。

遂钰沉声:“我是司寇的朋友,玉罗绮小姐,该走的人是你。”

“司寇要杀天枢,你在这我们不好动手。”

少女一袭华衣,眉心眼角薄痣点缀,惊慌并未持续多久,她便彻底冷静下来,示意遂钰松手:“司寇不会武功,他杀不了死老头。”

“你呢。”遂钰目光落在玉罗绮手心,这双手看起来只能捻起绣花针。

玉罗绮坦然:“我确实不会武功,但珞珞会来帮我。”

“珞珞是谁?”听起来似乎是个女孩的名字。

半个时辰后。

“什么?!”

化妆成小厮进祠堂送饭的司寇痛苦道:“放过珞珞吧!它只是只还没长大的小白虎!”

玉罗绮拧着司寇的耳朵警告:“你小子真是长本事了,竟然还敢杀人!”

“……你不也想。”司寇呼痛,向遂钰投去求救信号。

遂钰抱臂旁观,不亏是自小尿床的交情,连决定都如出一辙。

两人习惯性斗嘴,难得残存些许理智,怕惹来外人察觉。遂钰被冠压得疲惫,方才跪那么久,险些没忍住睡过去。

看似司寇颇有主意,实则这两人处于主导地位的,应该是玉罗绮。

遂钰见过类似于玉罗绮这种性格的女孩,去哪都是孩子王,活泼可爱遭人喜欢。但多数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被陈腐规矩教化,变成世人口中,极好嫁娶,宜室宜家的温婉夫人。

他心中微动,开口:“不知玉小姐找谁代替司寇。”

“我的书童,他会武功。”玉罗绮说。

“他家是做杀鱼生意的。”

遂钰失笑:“杀鱼与杀人不同,单凭你和他,恐怕脸杀只鸭子都难。”

玉罗绮不乐意,拢着宽大袖口,扁嘴道:“怎么,你杀过人?”

“杀过。”遂钰缓慢来到玉罗绮面前,轻叹半声微微弯腰。

玉罗绮双手挡在胸前,眉心紧蹙,警惕道:“你干嘛!”

遂钰左手绕过玉罗绮脑后,找到鬓边最短的那根发簪,同时用右手食指点了点玉罗绮咽喉,漫不经心道:“从这里杀人,血会溅你一身。”

“人很脆弱,但也很顽强,如果未能一击毙命,对方便能够瞬间完成反击,带着你一起下地狱。”

骤然放大的面庞,令玉罗绮呼吸漏跳一拍。

遂钰睫毛微颤,脑海闪过徐仲辛暴毙惨状,以及狼狈的自己。像他们这种人,一生中直接间接,或多或少都会损害某些人的利益,或是夺取他人性命。

但玉罗绮与司寇完全能够避免。

遂钰将发簪送进自己发间,轻快道:“玉姑娘,太平盛世。”

“你们很快就会有好日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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