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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冰块

南关城里清淤的人手不够,锦衣卫便担起一部分责,换上轻便的夏衣,跟着守备军挖淤泥。

清淤的工程非常浩大,现在夏季炎热,雨云已经过去,淤泥中的水气很快会被晒干变得硬如磐石,洪水逐渐退回河道后失去了水的冲刷浸润,这几条沟子如果不赶在淤泥干透前清理完毕,基本上算是废了。

过了午时,行洪ko陆陆续续清理出两条。

温从正在清淤的行洪ko回来,蹲在衙门后堂里头没来得及吃上一ko饭,听见外面知府衙门的长随进来通报,京城的派来的督抚到了。

督抚的消息前日就已经收到,京师来人自然要去迎接,他搁下碗,回头瞥见冉槊解了披风,匆匆往这里过来:“温指挥,守备军刚才领了人过去,你清淤忙一天了,再吃会儿。”

“谢过镇守,京师来人,锦衣卫理当前去。”温站起来,忽然转身往衙门里去取了铜冰盏,往腰上一挂,行走间叮叮当当的撞击声响成一片,听着就凉快。

常年习武的人大都怕热,冉槊见了并不意外,衙门长随牵了马来,温飞身上马,高喝一声催马向城门去了。

一列兵卒站在城门外,远远的看见烟尘滚滚,一队人马前呼后应,井然有序往这边过来。

温老远就看见赵文良了。

几个小兵丁谄笑着给他扇风,看样子得了个小军官的职位,他被发配到麻河当兵,居然是在冉槊的麾下。

这也不奇怪,冉槊当年被当做反贼投入监牢,是赵复上表给他求情才放出来,替人照顾一下落难的儿子也算不得什么。

赵文良这厮明显看见他了,估计是忌惮着锦衣卫,极快的转过身,满脸的晦气。

督抚的轿子近前,温下了马走过去,横身挡在赵文良那一帮人前头,身后挺响亮地“嚯”了一声,便没了动静。小轿前倾,那帘子一掀,倒出来一个满头汗的青年,脸颊给憋闷的轿子捂得窜粉,雪白领ko还是一丝不苟交着,温随意扫一眼:红亮亮的实纱云肩通袖,金彩妆花,外面罩一层亮葛纱,动起来水波一样潋滟。

葛纱历来都是贡物,出来一趟,混得挺不错。

两边都见了礼,商闻柳重新上轿,一行人向官衙进发。

守备军在前领路,期间赵文良总伸着脖子往轿子的方向看,满脸都写着要使坏,温有意催马,隔在中间,赵文良只好悻悻转回去老老实实带路。

已经过了小暑,就要入伏了,去年冬天冷死人,今年入伏气温又高得怕人,太阳把前头房屋道路都给晒得扭曲。督抚入城,讲究一个庄重,因此轿侧的帘子是不能轻易打开的,商闻柳坐在里头被颠得一晃一晃,轿内活似蒸笼,进城后更热,他便偷偷扯开领ko,捏着汗巾擦汗。

“商督抚。”有人低低叫了他一声,一侧小窗的帘子被掀开,还没看清那人面貌,一个啷当脆响的小物什就被扔进来。

商闻柳手忙脚乱了一阵才接稳:“这是......”

一只小铜盏。

铜盏拳头大小,入手冰凉,有些水渍附在盏身。

商闻柳两手捧着,觉得暑气消散不少。

“例冰,拿好。”隔着帘子,温的声音从外头闷闷地传进来。

“多谢。”

冰块已经融化得差不多,铜盏里面还剩一些小碎冰,哐哐敲着厚实的铜壁,商闻柳打开铜盏,取了一小块冰han在嘴里。

......好像比刚才更热了。

到了府衙,商闻柳按序见了卧cuang修养的两位官员,庄奚见了他挺激动,抱着伤腿气若游丝地问了些京城的情况。寒暄过后,后面的交接无非就是那么些琐碎事,大大小小文书全审阅过一遍,加盖印章,交还给库吏保存。

赈灾的事是朱佥事在负责,眼下他还在外面巡视,商闻柳不用过问这些,温便领他去看那天许仲槐事发的现场。

焦黑的断绳盘成一团,这些绳子事后又起了一次火,指挥使只好把绳索放在水中保存,叫人看守着。商闻柳掀开那层遮盖的布,从水里把绳子捞起来,拧眉看了会儿,心里浮现出一点线索。

“温指挥还记不记得当时的情形?”

温沉思须臾:“总共四个人下水,下去前检查过绳索,没有什么问题。后来开始打雷,许郎中正要上岸时绳索便燃烧拉断。”

绳索忽然起火,这和那些游方神棍的一些骗术何其类似,商闻柳又道:“那天是否炎热?”温点头:“虽然是在水边,但确实闷热。”

商闻柳直起身,仰着头看猖獗的水浪,上游才过了雨季,现在水位向下游倾,水势依旧迅猛,残破河堤在长流不绝的浪涛下摇摇欲坠。他脑中浮现出设想的情景,转身对温道:“我来南关之前,京师许多人议论此事,都说是天降异像要取人xin命,温指挥可信这鬼神之说?”

温心说他要是相信,只怕现在周身是鬼魂环伺,便否定道:“鬼神之说发自人心恐惧,持身正大,则不足为信,亦不足惧。”

“怪力乱神之事或是捏造,或是心生幻像,所以听说什么天降异象,我也是不信的。”商闻柳笑了笑,捏起绳索断裂的一头,指着那杂乱的麻线道:“我在大理寺整理旧案卷宗,有一类案子十分有趣,是关于那些神棍的诉讼,多的时候日有百数。”

温颔首,做出一个愿闻其详的倾听姿态。

“虽都有神佛的典故,但出世之人求的是道,神棍求的是财,卷宗中记载了他们行骗的一些手段,骗术五花八门,其中就有一种凭空点火的法子。磷粉在夏日极易起火,以磷粉溶于药水,药水时效一过,磷粉立刻起火。夏季乱葬滩常有火光,也是因为磷粉燃烧,故被人错认是闹鬼。”商闻柳说完,看向温,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若许郎中的死不是意外,那必定是有人用此法来做手脚,磷粉融化无色无形,却有一股臭味,只是如今绳索湿透......”他将湿淋淋的绳索凑到鼻下嗅了嗅,还留有一点不易察觉的怪味。

在岸边风大,又有水腥气,指挥使是真没闻着什么臭味,他稍稍沉吟,岔开了话题:“难怪绳索在事后还能烧起来,那磷粉必定是没有烧尽。”

商闻柳把绳索重新沉回水中:“使用此法之人,想来就在当时在场的人里。这个办法虽然掩人耳目,但难就难在时辰不好把控,要时使整条绳索都烧着,所需的磷粉远不止神棍行骗的量,如果有差池,提前或者延后烧起来都说不准。”

“当时在场的除了锦衣卫,还有几个户部和工部的人在做记录。”温看着商闻柳把绳索重新浸入水中,白皙的手指在水下轻轻一沾,带出一些晶莹水珠,指挥使的视线随着那湿润的指尖晃到袍带下,拭净水珠,他这才收回视线:“回去我列一份名单给你。”

“名单是次要,温指挥还能不能记起当时有谁靠近了绳索?”商督抚浑然不觉,负手踮脚站在小缸前俯看水中那些断裂的绳索,透着血色的指腹大喇喇展现在温眼前,太阳很亮,外面天光照进来,纤薄的皮ro呈现出半透明的水红。指挥使垂着眼眸,不期然上抬,又看见督抚耳后生的一颗痣。

真要命。

温指挥眼睛痒痒的,招招手,一个小旗捧了水过来,他灌几ko,喉咙处的焦渴平复下去。

商闻柳侧身看过来,边上的小旗又递茶碗给他。商闻柳说了这么久话也渴了,他很少用这种大海碗喝水,不过目前的灾情也容不得人去找什么名瓷饮水,端起碗咕嘟咕嘟吞下肚,一线清凉顺着喉管沁入肺腑。

温看着他放下粗瓷碗,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那日人多杂乱,几乎每个人都靠近过。”

“这就麻烦了。”商闻柳蹙起眉峰。

“不过,”温斟酌半天,倏地转了话音,“有一个人,在起火时只有他扑上来扑打火势。”

商闻柳抬眼回视:“是谁?”

“户部的记注账目的胥吏,叫做王白。”

“指挥使!”匆匆来了个人,穿着青绿的衣裳,见着商闻柳在,侧身又是抱拳:“督抚!”

“衙门里的大人说是要商谈今日的赈济事宜,正差人请二位大人回去。”

两人对视一眼,温道:“先回府衙吧。”

商闻柳扶正了纱帽,走在前面。温又看着那双手,骨节到甲盖都匀称得恰到好处,指甲不像其他士夫那样留长以示矜贵,而是剪得很干净,利落得令人舒坦。

实在是很适合拿笔的一双手。

府衙里大小官员已经陆续到齐了。冉槊不在,是副将富戍廷在这里主持,一见他们回来,富戍廷立刻迎上来,和冉槊那种匪气冲天的的欠揍模样不同的是,这位副将非常随和,看起来像一个文人。

副将说:“商督抚、温指挥,二位先稍待片刻,今天咱们聚在这里重新盘一盘这几日的灾情,朱佥事在灾民聚集的地方巡查,应该就要回来了。”

他话音才落,外头乒铃乓啷一阵骚动:

“刁民!刁民!”

很大两声怒喝,朱文逊阴沉着脸走进来,长随忙不迭给他整理歪掉的袍带,朱文逊走太快,长随只好一边拍打一边小跑进来,路过门槛差点跌一跤。“朱佥事,您当心脚下!”长随心中叫苦不迭。

富戍廷知道这位朱佥事是个爱整幺蛾子的xin子,生怕他又作出什么妖,便笑脸相迎:“朱佥事,怎么了这是,消消火气。”

边说边取了凉茶,递到跟前。

朱文逊是从四品,富戍廷这样做是很纡尊降贵的举动,没成想朱文逊一怒就把规矩忘了个干净,当堂发飙,接了茶又掷臂甩了出去,把茶盏砸了个稀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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